散文《小六子》
冬天的公园,四周树木的光秃秃的枝丫,撑起灰濛濛的天空。猛然看见一只浑身绿色的虎皮鹦鹉栖息在枝头,彷佛一片活泼的绿叶,格外引人注目。我不禁想起曾经养过的一只虎皮鹦鹉。因它只有六个脚趾,平时我们都叫它“小六子(趾)”。
说起来这“小六子”跟我们家还挺有缘,完全是不请自来主动投上门来的。那时,我们刚搬进长乐西区的一个顶层单元房。一天午后,我正在客厅里批阅学生作业,忽然听见女儿在卧室里轻声而又惊喜地喊道:“爸,有一只鹦鹉,飞到我们家阳台上来了。”我闻声而起,来到紧靠阳台的窗户,一看:果然是一只浑身黄绿色的虎皮鹦鹉,正停歇在晾衣竿上,晃动着小小的圆脑袋,不住打量着这陌生的地方。我和女儿悄悄地打开通向阳台的门,来到牠身子下面。我以为牠会惊悚地飞走,出乎意料的是,牠却反而大胆地望着我,一点也没有飞离的意思。我登上阳台的石椅,向牠伸出手去,牠竟很温顺地让我握住。
我和女儿到宠物店买了个鸟笼,为牠装点了一个舒适而又宽敞的新“家”。我想到,鸟儿是天地间最自由的精灵,岂能将其禁锢在“金丝笼”里?自买回鸟笼的那一天起,压根儿就没有关上笼子的门。这儿仅仅只是牠的卧室和餐厅,累了饿了,大可飞进去歇歇,啄食些小米⋯⋯是的,小六子是自由的。每天清晨,牠从笼中飞出来,在客厅里盘旋几圏后,就停歇在铝合金的横梁上,探头探脑地看着我们为上班、上学而忙碌的身影。当我们最后“砰”的一声关上门,我不知道牠是怎么捱过这一段孤独寂寥的时光。我们家住七层,每次踏响归家的楼梯时,牠似乎已在门边恭候多时了。待我们“吱呀”打开门扉,牠就“扑”地飞落到我们的头上或肩膀上,用喙轻轻地啄着我们的鬓发,好像在抱怨:“你们怎么这么迟才回来呀?”
晚饭后,是我们家一天里最休闲的时候,也是小六子最活跃的时候。牠一会儿飞到正在织毛衣的妻子腿边,啄着毛线球嬉戏;一会儿又飞到小女儿的书桌上,在翻开的作业簿上,好奇地走来走去;当然,牠最喜欢的还是我,每当我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时,牠就从梁上飞下来,栖息在我的手臂上。牠的小小的脑袋转向身后,嘴巴插在翅膀之中,似乎静静地睡着了,但又不全睡,不时还会从嘴巴发出“咕噜咕噜”的呢喃声。我不知,牠是在说梦话呢,还是哼着催眠曲……说实在的,我喜欢牠栖息在我的手臂上,特别是喜欢牠在我的手臂上睡觉的样子。因为,这是一只鸟对一个人的信赖。当一只鸟对一个人能如此互相信赖的时候,人和鸟都变得十分可爱。由于小六子的栖息,我觉得我自已也变成了一棵树,一棵在皎洁的月光下默默站立的树。我的手臂是一根伸向夜空的树枝,那儿就栖息着一只可爱的鸟儿。人和鸟都是大自然的孩子,和睦相处是一件多么和谐惬意的事!
忙碌了一周,到了星期天,我往往会利用这一完整的时间段,在书桌前坐定,继续我没有写完的童话故事。这时小六子也“嗖”地滑翔进来,轻盈地落在我的书桌上。桌面上搁着一面镜子,平时有事没事牠就爱往这儿飞。牠似乎懂得我正在忙碌,决不会随随便便地来打搅,而是跟镜里的另一个“牠”相互观望着,时而用右眼瞅,时而用左眼看,简直是“相看两不厌”。我想象牠第一次见到镜子,一定会大骇一跳:怎么这里面也有一只跟牠一模一样的家伙!后来发现这家伙老在里面待着,并不影响牠什么,也就乐得有个“伴”了。我写作的间歇,总会不时地瞥上一眼。当然也有“任性”的时候,有一次牠就飞到我的笔下,用弯弯的喙咬我的笔尖,使劲地往稿纸外拽。我不知牠为什么要这样做——是怕我累了要我休息,抑或是出于好奇视圆珠笔为好玩之物?
我常常感叹,曾几何时,高楼占领了城市,家升上半空,人与人之间失去了交流的触点,人情日益淡漠。而我们却庆幸,家里多了小六子,牠以牠的自然灵性,稀释冲淡了枯燥泛味的岁月,给我们带来了笑声与欢欣。
无疑,小六子是快乐而又极具灵性的,但也有“聪明反被聪明误”,“乐极生悲”的时候。
一天深夜,我们都进入了梦乡。忽然,我,被一阵“叽叽叽”的尖叫声吵醒了,初一听,以为是老鼠在“闹洞房”;再侧耳,那叫声中明显地含有惊恐的成分。妻子也醒来,对我说道:“好像是小六子在叫。”平时我很少听到小六子的鸣叫声,甚至以为牠只会“学舌”而不会“叫唤”。当有朋友提示我教小六子说“人话”时,不知为什么,我并不为所动。除了没有时间外,更重要的是,我 觉得不应该扭曲了鸟儿的本真与天性⋯⋯我翻身起床循声寻去,在刚打的原木饭桌上,小六子在那儿扑翅挣扎,接着便完全地“瘫”在那儿了。后来听妻子说了我才知道,今天下午她叫了油漆工给饭桌上清油。那清油还没有晾干,被窗外的月光一照,明晃晃的。我想:小六子一定是受到亮光的吸引,才飞到饭桌上的。没想到,牠被清油给粘住了。待我们发现时,牠的腹部、翅膀上的羽毛全沾满了清油,一点也不能动弹。牠也不叫了,也许是叫累了,只是可怜巴巴地瞅着。妻子一边心疼地“哎呀哎呀”直叫,一边小心翼翼地剥离被沾住的羽毛。牠似乎受到太大的惊吓,我发现牠小小的身子在我的手掌中微微地颤憟。好不容易,我们才把牠解求出来,但牠全身漂亮的羽毛沾满了油渍。我连忙打来一盆温水,想把牠身上的油渍洗干净,可怎么洗也不行,那清油还是十分顽固地粘附在牠身上。我想:这样下去不行,小六子会被这油渍“困”死的。“现在唯一的办法,”我对妻子说道,“就是把牠身上的羽毛剪去,让新羽毛长出来。”妻子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不过这活得由我来干,我怕你粗心,伤了小六子。”说着,妻子拿了剪刀,一根、一根,小心谨慎地剪了起来。那时正是深秋,脱下“羽裳”的小六子,宛如刚出生不久的鸟贝比,冷得浑身直打颤。我见了,连忙拿来鸟笼,铺上一层药用棉花,再用一条小毛巾裹住牠的身体,然后放了进去。
翌晨,我打开卧室的门,一眼便瞅见小六子在大厅的地板上,这𥚃走走那𥚃跳跳,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完全没有昨夜的沮丧与狼狈。让我忍俊不禁的是,牠被剪了羽毛再也无法自由飞翔了,这种从“飞禽”沦为“走兽”的境况,不知会有什么感觉?但牠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不适,一天到晚在地板上快乐地跳跃。虽然不能飞到我们的肩膀上,但牠会用弯曲的喙啄我们的皮鞋,表达牠惯有的亲昵。约莫过了两个月,牠的身上又长出了蓬松黄绿色的羽毛,似乎比原先的更加漂亮。当我们一家人正为小六子而高兴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星期天中午,妻子在阳台的洗衣池边洗衣裳。小六子正在笼子里啄食,女儿见了就把鸟笼提到阳台上,想让牠呼吸呼吸外面新鲜的空气。牠先是钻出鸟笼,在阳台的防盗栅栏内飞来飞去。也许是蓝天白云唤醒了自由的天性,牠倏地钻出栅栏的间隙,飞向广阔的天际⋯⋯
我们似乎并不太担心,始终相信小六子一定会再飞回来的。为此,鸟笼子也一直搁在阳台上。可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了,怎么也看不到牠回归的踪影。后来我发现,小区公寓房的防盗网都大同小异,那小六子一定是迷路,不懂得回家了。这时我开始后悔,没有教小六子说话。我曾看过一篇文章,说是有一只鹦鹉错飞进别人家,那家主人问牠住址和主人姓名,牠竟一五一十地告诉他。那主人就根据牠说的,把牠送回家。妻子埋怨女儿道:“都是你,让小六子在阳台上飞。现在好了⋯⋯”其实这没有什么好埋怨的,更不需要后悔。我始终以为,人和鸟也是有缘份的——缘起,鸟来;缘尽,鸟去。一切随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