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 第二十二章
林尘被安排在柴进庄院的木樨园住着，未到园内，便闻得阵阵浓郁花香，及至进了院门，迎面便见院内种了一株老大的桂树，树下蹲着几只兔子，一见人来，都匆匆躲到两侧花丛里去了。
木樨园大概有四五间屋子，仅这一个园子之大，竟比林家还大些。林尘不由得小声道：“好大的院子。”
“这算得什么，这已是最小的一个园子了，现下大官人住的那一处园子才是大呢。”旁边使女说话上挑着眉，暗暗给另一个姐妹使眼色，笑话林尘没见识。
林尘听她语气，心下已觉难受，恰巧又看见她们两个使眼色笑，一时间，那种自卑羞愧的感觉全涌上心头。她咬着嘴唇，涨红了脸，没再搭腔。
每当这种时候，她骨子里总有一股自卫的傲气，强撑着让自己尽量站直了走路，尽量不落下泪来。
可是，她不得不承认，她这些日子来，强撑着赶走的一些东西，正在以势不可挡的力量卷土重来。
卧房摆设如何，林尘没看，只目不斜视地进了屋坐下，她怕在某一件东西上多停留一会儿的目光会引来两个使女的嘲笑。
尽管她表现得对所有一切漠不关心，两个使女还是故意地问她“这房子好不好”。
她勉强笑了笑，不说话。
“二位姐姐，不用劳烦了，我自己上药吧。”
使女把她包袱跟伤药一起扔到桌上，闭上门出去了。
好在她伤多在腿跟胳膊上，不用使女也能自己上药，药抹在伤上的刺痛，林尘倒觉能勉强忍住。只是肩上的伤过于靠后，她使劲抬着胳膊，想把药抹在上面，伤口因太用力，扯得生疼。
上好药的她，疼得满头大汗，嘴唇被咬得发紫。眼睛好几次被泪蒙住，看什么都模糊，她始终忍住了，没落下一滴泪。
“小门小户的人家，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儿，我都瞧不上……”
“小点儿声，仔细让她听见。”
林尘听着她们这话，换衣服的手停在空中，眼泪哗的就流下来了，她把眼泪顺着脸颊往上一抹，眉毛拧成一团，说不出一句话了。最后，穿好衣服，面朝里躺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两个使女在外扣门道：“姑娘，娘子来瞧姑娘了。”
“哦，进来吧。”林尘起身，说话声带着鼻音。
进来的是个满头珠翠，鹅蛋脸，身量微胖的妇人跟四个使女。之前指派来伺候林尘得两个使女互相递了颜色，其中一个笑容满面去扶林尘。
林尘下意识抽了手，行礼道了声“娘子万福”。
“小心，你身上有伤，坐着吧。”柴娘子示意使女把她扶起来。
“今日之事真是误会了，让姑娘白白受了这委屈。”
“我知道柴大官人是好心为我哥哥着想。”
柴娘子听她鼻音略重，又看她眼睛红肿，说道：“现下官人已修书送与你哥哥，你无需忧心。”
“多谢。”
柴娘子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见林尘不怎么说话，便道：“林姑娘，你好生歇着，在此安心养伤，我就不打扰了。”
林尘本要相送的，却被柴娘子拦下了。
柴娘子走后，没再进过这园子，倒是差人送过来两套衣裙。
林尘最怕不熟悉的人无故赠予礼物，她总觉得那像施舍。
林尘推却不受，旁边使女说道：“不过是两套衣裙罢了，又不是贵重东西，值什么，姑娘这么个推却法，真辜负了娘子好意。”也许她是好心相劝，可听着总像是说林尘小家子气。
她讪讪笑着收下礼物后，便又犯难起来，穿与不穿成了个大问题。
她曾隐约听见使女说什么“不穿，留着当宝贝”的话，她不知道这话是不是说她，总之她是觉得这衣服若一直留着不穿，定有些难听的闲言碎语。
她穿上那衣服后，来回在镜前看了好几遍，自己也承认，一件像样首饰都没了，穿着这衣服着实不相衬。
她最初是喜欢各种首饰的，后来，林家败落，从东京走来这一路，她忽发现，所谓金银首饰，跟铜铁没什么区别。除了能换钱，就是俗气的。可现在，她又想有那么几件俗气东西在自己头上待着，好给她抵挡嘲笑。
林尘心道：原来，首饰不是给人锦上添花，是用来充门面的。
柴娘子不大管事，柴进倒是管事，可是丝毫不管后院的事，在他眼里，女子是最烦人的，有脑袋没脑子。不对，也是有的，对于家长里短的事，她们就非常有想法。
两个使女没人管着，因此敢除了每日吃饭时候过来送饭，其余时间都在她们自己屋里偷闲，很少在林尘跟前伺候。
门“吱呀”一声开了，林尘目光埋在书里，祈求她放下饭菜，看一眼自己便走。
“呦，姑娘换了我们娘子送的衣裳。”
“呃，是，不能辜负了娘子好意。”这话她自己也不信。
使女没再说话，林尘清楚地听见，她是忍着笑出门的。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我看不然，人不好，穿再好的衣裳也没用。”
然后便是一阵咯咯的笑声。
饭菜全是凉的，林尘也没发觉，一口气都吃完了。
林尘分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她只知道，自己胸口正憋的难受，让她喘不过气来似的。
她每日睡得越发的晚，早上醒得也越发的早。一天的时光好像无限的长，又好像无限的短。她看着晨光像夕阳，夕阳像晨光，恍恍惚惚在柴家木樨园里度过了半月。
那日晚上，是她自己稀里糊涂收拾地完了东西。翌日早上，是柴进夫妇一起送她出了木樨园，上了马车。
她只记得柴家的院子很大，她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才到大门口。上车前，柴娘子吩咐了她一路小心，柴大官人为着什么事嫌娘子麻烦，当众给了娘子难堪。
至于都是些什么事，她也记不清了，她唯一清楚的，就是每日里纠缠着她的那种熟悉的如生如死、似真似幻的感觉。
路上马车赶得很快，第十日时，她被告知到东溪村了，过了这个村，很快就能到梁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