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读《夜航船》

最初听闻《夜航船》，以为是一部诗集、散文集，待知道是一本知识类的百科全书，遂放下。再度翻起，依然觉得书名有诗意，抑或隔着三百年的岁月。

不读《夜航船》，不知自己的孤陋寡闻。读之，方觉这不仅仅是一部知识类的百科全书，不像《辞海》，只为找答案才去读，更是一本有趣的书，只因作者是一个有趣的人。

之前，惟读过张岱的散文《湖心亭看雪》，喜爱那个顶着北风去看雪景的痴人。那位写出“湖中人鸟声俱绝”的翩翩公子竟写出了《夜航船》如此鸿篇巨作，却被埋没了三百年，今日翻启，仅序言已让人瞠目。

“天下学问，惟夜航船中最难对付。”张岱开篇便道。余秋雨在散文《夜航船》中写道：“夜航船，历来是中国南方水乡苦途长旅的象征。”抑或，夜航船也像我们曾经熟悉的绿皮火车，旅途漫漫，一群素不相识的人聚在一起，在无聊中天南地北神侃，知识面越广，嘴上越会说的人就越越能在人群中脱颖而出。夜航船中“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当然也有真才实学的人，那些只会卖弄嘴皮的人就露馅了。故，张岱在序言中讲了一个故事，大意是一个僧人与一个读书人在夜航船上相遇，读书人高谈阔论，僧人特别敬畏佩服，蜷缩着脚听。僧人听到读书人的谈话里面有毛病，就问道：“澹台灭明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读书人说：“是两个人。”“那么，尧舜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读书人回答：“自然是一个人。”僧人于是笑着说：“这样的话，姑且让小僧我伸一伸脚。”张岱以此为引子，说他记录的皆是眼前肤浅的事情，于是将此书命名为《夜航船》。

《夜航船》是集知识性与趣味性，详细叙述中国文化常识的类书，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三教九流，诸子百家，人伦政事，礼乐科举，草木花卉，鬼神怪异，可谓包含了当时世间所有种类的奇闻趣事。经张岱编撰，趣味性更胜于知识性，即可查询知识，又可当文章读。尽管内容庞杂，却是最适宜旅行中携带的书，可以随意从那一类别读起，随便从那一页翻起，又随时可放下。也可当作枕边书，睡觉前随便翻一翻，不会让你牵肠挂肚，只会让你明日看到它又会翻起。

张岱用字极简，多用几十上百字讲述一个事、一个人、一个知识点，却意味深长。

譬如：“三才： 天、地、人谓之三才。混沌之气，轻清为天，重浊为地。天为阳，地为阴。人禀阴阳之气，生生不息，与天地参，故曰三才。”原来，“三才”是指天、地、人。人，生来禀承阴阳二气，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抑或也是同样。敬天敬地，对生命更要敬畏，虽说我们生而孤独，但没有谁会孤立存在于世上。

又如，白驹过隙 《魏豹传》：人生易老，如白驹过隙。白驹，日影也。”时常在别人文章中或是自己写文章中用到这个词，却不知有这个典故。“白驹”是太阳的影子，多美的词。白驹过隙，今日才读到《夜航船》，着实晚矣，又今日遇见，幸也！

书中还有许多有趣的条目，譬如，在《宝玩部·珍宝》，“阿堵物”：晋王衍妻喜聚敛，衍疾其贪鄙，故口未尝言钱。妻欲试之，令婢以钱绕床，使不得行，衍早起见钱，谓婢曰：“举此阿堵物去！”

再如，《容貌部·行体》，“好笑”：陆士龙好笑。常著缞绩上船，水中自见其影，便大笑不止，几落水。读到这，忍不住笑起来。张岱该是多么有趣的人呀！

明清时期有名的文人雅士颇多，据说最会玩的就数张岱。他生于显宦门第，簪缨世家。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吃喝玩乐，无一不精。诗词歌赋，无一不通。前半生享尽浮华，后半生历尽苍凉。一生落拓不羁，淡泊功名，活到九十多岁，喜游山玩水，如此阅历丰富、知识渊博的有趣人著成《夜航船》也在情理之中。

怀恋绿皮火车，回望夜航船。睡觉前，读《夜航船》，梦中笑笑；旅行中，读《夜航船》，不让僧人伸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