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urning
在家,闲,down,疯狂刷韩国的片子,刷到李沧东的《燃烧》,阴郁了三天。
《燃烧》改编自村上春树的小说《烧仓房》,没有读过原著,只在鹅组听过伙伴讨论原著的结局。大家一致认为李沧东的版本超出原著,且让人不那么压抑一些。
更多是写给自己看的,没看片子就点开的话,可能引起不适。
故事
木讷的失业青年李钟秀(刘亚仁饰演,曾出演《老手》里嚣张怙恶、人人想揍的富三代赵泰晤),和自闭且患有愤怒调节障碍的父亲居住在郊区,平日里做兼职养活自己。某天忽然在商场门口偶遇了正在做展场girl的幼时邻家女孩申惠美,表示自己攒够了钱要去非洲旅行,托付钟秀照顾自己租屋里的猫,Boil。
两个人在租屋里做爱,仿佛完成一场幼年的约。
钟秀等待惠美回国的时候,父亲因为经营畜牧场时打伤人而裁定入狱。
惠美的猫就好像虚构的一样,从未在租屋里出现,但猫粮和水却一直在减少。
惠美终于回国,在机场接她的时候,钟秀看到了,和惠美在非洲发生暴乱时相识、并她一起回来的男人Ben,三人一起去吃料理,只是看上去,惠美已经倾心于上了过着优渥生活的Ben,似乎这组关系中已经没有钟秀什么事了。
只是饭局结束后,Ben主动送惠美回家,惠美幽幽的眼神看着钟秀,似是挽留。
之后的事情开始变得吊诡:
受惠美邀请去Ben家里和他的朋友小聚时,钟秀在洗手间看到了独居的Ben有一整套女人的化妆盒,以及一些trinket。
聚会上,惠美兴致冉冉的讲述她在非洲遇到的little hunger,讲到动情处,旁若无人的跳起民族舞,“夜幕慢慢降临,little hunger 彻夜舞蹈,在火光照射下,变成great hunger”。
而对她照顾有加的Ben看起来,并无兴致,甚至打起哈欠。
而后,Ben陪同惠美去了钟秀的郊外的家,在荒野前惠美和Ben吸食大麻。
Ben向钟秀说起,他有个怪癖,每两个月就要烧掉一个废弃的「塑料棚」,让它们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的消失掉。
烧掉那些又没用又不被需要的塑料棚,会让他感到喜悦,可以让他心中响起壮丽的贝斯声,仿佛响自骨骼深处的贝斯声。
而塑料棚,不也正也在等待着他来烧掉吗?
钟秀问,“究竟哪些没用,是你来判断的吗?”
Ben笑道,“不,我不判断,我只是接受而已,接受它们等着被烧的现实。”
此时四下无声,两个男人之间奇怪的紧绷着,隐隐感觉到塑料棚是某种隐喻,Ben仿佛在暗示钟秀:你是文学创作者,你会懂得的吧?
可钟秀没能够就懂了,他只把Ben当做盖茨比。
夕照余光,惠美赤裸着上身再次跳起了hungers' dance。
背光镜头慢慢拉远,广角里,下坠的余晖、短发的女孩、盛放的肢体、荒野的独舞、明灭的残灯。
可是在人前赤裸的惠美,让钟秀感到压抑的怒,和心疼。他质问惠美:怎么可以脱掉衣服呢?妓女才这样做啊。
惠美再次报以幽幽的眼眸,离开了。
自此如人间蒸发一般杳无音讯。
钟秀压抑着的困惑、愤怒、仓皇,用尽一切力气和线索寻找惠美,标记郊区附近所有的塑料棚,遍历惠美提到过的水井,乃至跟踪Ben。
与Ben又一次撞见,参与了他的又一次聚会,新的女孩在讲述着新的精神自嗨的故事,这次钟秀看到了Ben的隐喻,那是一种自我献祭前的仪式。在洗手间里,钟秀找到了他曾送给惠美的手表,散乱在一堆小饰品里面,像是祭司的藏品。
然后他杀死了Ben。
解读
事实上每个读者都只能读到已然存在于他们内心的东西。 ——普鲁斯特
一、三国
读到了很多很多种解读,最玄奇的一种是将三人的关系视为政治隐喻,如下。
钟秀呆滞、不思进取、边缘化、广播,求之不得又寤寐思服,和被审判的父辈。
惠美,整容,放浪形骸,灼灼其华而又桃之夭夭。
而Ben,富有、讲究、征服欲,仿如第三者插足,但是又强势得似乎他才是主角。
以及,嘲笑中国男人。
诚然很有这般韵味,但是还是觉得很不想接受。讲一个故事,隐喻到国家政治的层面,仿佛总比单纯的人性故事要高级,《动物农场》、《一九八四》、《笑傲江湖》等等。
可能我是个更能体察幽微之苦而非天下之苦的人,升斗小民的秘密花园在我看来,其精彩、诡秘、难测,不逊色于沧海横流。
什么样的灵魂就需要什么样的养料。
李沧东导演的过往作品均是极具个人特色的写实路线,《绿洲》、《密阳》、《薄荷糖》,这真的不是个想要拍政治惊悚片的人,这是个想告诉世界他的秘密的人。
有些世界不堪,英雄会来拯救。而他描述的大多数世界,萧萧班马鸣,没有英雄来拯救。
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还有一种解读,见仁见智,我是赞同的——阶级焦虑和精神饥饿。
人在不同阶段,总会有点不同的焦虑,其中,阶级焦虑,大概是伴随终生的了吧。
little hunger,生理上的饥饿,是小饿;而精神上的饥饿,是great hunger,极度饥饿,是为生命的意义而饥饿。
在富有的阶级,great hunger是普遍存在的。不必为了一切物质去挣扎着过活的人,性、酒精、毒品、杀人......俱无法满足其“饥饿”。
Ben在第一次吃饭的时候说:没有流过眼泪,因为不知该为何而哭。
带着极有修养的假面行走在世上,为了好玩什么都做。时常凭借一种抽离于道德的裁决者的视角,来选择他的猎物。
他的“塑料棚”,也只是为了能够短暂听到那种“骨骼深处传来的贝斯声”,短短两个月之后,又不得不因为“饥饿”,而寻找新的“塑料棚”来烧。
惠美,只是他的猎物之一,在他眼中就像“塑料棚”一样的存在。但他又有着极有修养的原则性:他要等待猎物真正成为“无用又碍眼的塑料棚”,才会行刑——仿佛一个优雅的冷兵器杀手。他选定惠美作为猎物之后又缠留许久,也是在等待钟秀给出一个决绝的信号,让惠美断了在这世上最后的一丝念想。
在烧掉塑料棚之前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求证:它真的,完全不被需要了。
他从每一个猎物身上取下一件物品,标示她们曾存在,标示自己曾胜利。
并为猎物画上精致的死人妆。
然后让心灰意冷的猎物,心甘情愿的,自我献祭。
不被需要、没有价值、找不到生活意义的城市边缘人——烧掉这些“塑料棚”难道不是一种政治正确的吗?
大雨降临,洪水溢出,淹没了村庄和农民,雨水会做判断吗?那是自然的道德。
况且在城市中孤独一人,即使悄然死去也无人问津、无人追问。
他把自己当做这个隐晦规则的执行人。
盖茨比也是great hunger,但盖茨比始终牵挂着黛西。
Ben没得牵挂。
他真的杀死了惠美,并且没有向钟秀隐藏,甚至在不断暗示他。
这个解读下我将Ben视为本片的男主,并为他的死去深深感动。
即使已经空虚如行尸走肉,在面临死亡时仍不可避免的仓惶。可是当疼痛一点点被冷,所取代,反而升起解脱感。他抱住了钟秀。他感谢钟秀。
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三、当我怀疑世界时,你给过我答案
不是这样的,我还看到一些东西。
是刘亚仁的“收放自如”。
以前看一些影评的时候老师看到作者说某位演员的演技“收放自如”,并不能get到哪里就收放自如了。只觉得好像是个挺好用的词藻,可以用来形容一切豆瓣评分7.5+片子的男一男二、女一女二......
通过刘亚仁的表演,从一开始的长镜头里看钟秀,开始认识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逐渐看着他固守、他打开、他尝试、他再尝试、直到爆发……
看到了钟秀的局限。
更看到了钟秀的坚持。
不是所有遇到心动之人的男孩都敢说出爱的啊。
来自底层,因为过着庸碌生活,没有勇气承诺美好生活,所以即使接收到了那么直白的信号,仍然从一开始就不敢说出口。
第一次聚餐结束,惠美幽幽的眼眸,明明可以坚持一下送她回去的,看看对方的保时捷,还是没有说出口。
到最后一次见面,她跳起了绝望的舞,明明是一个拥抱就足够,他却只有压抑,质问了她的半裸。
那质问让惠美彻底绝望。
他终于失去了惠美。
爱人,真的是很难的一件事。是钟秀、是我、是很多人,始终在学却始终学不会的一件事。
惠美给过他希望,如墙壁上那束光照进他的生命,在此之前他的孤独已经刻进骨血。如果他勇敢一点,如果他说:让我送你回家吧,如果他抱住她一次,哪怕就一次......
这是这部晦暗的令人抑郁的片子,留给人们唯一的曙光。对于在孤独的城市中,主动靠近并熟悉了的惠美,他是迟钝了些,但他坚定着为了证明惠美没有如烟一样消失,做着愚蠢而无用的事,清点塑料棚、求证那口井的存在、寻找Boil.......
最后,当绝望地确认了惠美,真的如烟一般消失在这个世界之后,他毫不迟疑地杀死了Ben。
Ben说:“钟秀你知道吗?你对于惠美是特别的存在,她说过,你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相信的人,说你是会始终站在她那边的人。”
“因为平庸而不敢说出的喜欢,变成了来得太迟的思念,最后谱成了这首太过残酷的都市孤独青年物语。”
当我怀疑世界时,你给过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