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功山记(上)
文/豆豆
——在林间
入秋之后,天黑得特别快,每每下班,夜幕朦胧。黑暗悄无声息地袭来,将城市轻轻拥在怀里。路灯睁着疲惫的眼,剩下暗淡的身影,忙碌了一天的城市终于累了,整个世界都昏昏欲睡,徒留死一般的寂静。我揉一揉双眼,似乎想安抚泛红的血丝,但是毫无用处,嘴角还是疲惫下垂。腹中咕噜叫,腰背酸痛,只想陷进一张柔软的沙发,而这,也只是奢望。
生活摆在眼前,一声不吭埋头之后,我也曾问自己:“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保守这么无趣?你曾经不怕引人注目的,你也曾偶尔穿上时髦前卫的衣服……”
点开手机,在马蜂窝上翻出收藏了几个月的武功山徒步行程,下单、订票、约人,备物。
算好时间,和朋友小鸟一起坐晚上的火车,第二天早晨7:30到达萍乡站,在这里与其他人集合。徒步队伍里有重庆妹子静,两位同样来自杭州的白衣天使丑丑和草莓,以及长沙男生王大大、伟哥,这两日天气不佳,我们笑称这是“七日精品团”。简单的自我介绍和聊天之后,领队小马哥送我们去车距一个半小时的登山点,依次分发头巾、雨衣,穿上鞋套,带着登山棍。在当地人老吴的带领下,向着前方白茫茫的山头出发了。
雾雨蒙蒙,我们走在萍安古道的石块路,烂泥路,残破的水泥路上,路边的狗尾巴草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像一串一串钻石般闪闪发光。前方的树林枝繁叶茂,安然静立,偶尔听见一声鸟啼,又飘过一道溪水之音,云雾中,好似有仙鹿在丛林,睁着繁星般的双眸,鹿角指引天堂,全然吸引着我们加快步伐。水汽散落在我们的脸颊上,又洁净又冰凉,然而身上却开始燥热,几个小伙伴都脱下厚衣服,塞进鼓鼓的背包,停留片刻,继续前进。
穿梭在碧绿的毛竹林中,山坡下流淌着与我们前进方向相反的小溪流,溪水清澈见底,一见清心。如果不是小道边上随处可见的水瓶和包装袋垃圾,完全看不出有人类的痕迹。老吴杵着两根登山拐杖,不疾不徐地跟在我们后面,指导路线。他说前几日的国庆假期有十万人登山,作为当地人,满是骄傲与不可思议。然后我皱着眉头,在心里默默提问:“这番好山好水,哪种人会忍心吃完东西后随手乱扔破坏景致?”可惜又可气!
穿出丛林,开始有陆陆续续的小溪横在面前,我们像小鹿一样在大小不等的溪石上小心翼翼,蹦蹦跳跳。队伍里的两位男生都非常有绅士风度,穿插在队伍中,帮扶其他人平安渡过。有一次,已经过完小溪,我和王大大又跑到一块光滑的巨大的石块上拍照,正当小鸟按下快门的时候,意外发生了!随着“啊!”的尖叫声,只见小鸟身后一个身子滑落水中,几乎整个人都浸在冰冷的水里,水流之快,还将她冲了一段距离。大伙儿连忙跑过去扶起她,没有受伤,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一番整理之后,滑倒的草莓斜背着湿透的衣服,看她那副滑稽的模样,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全然忘了刚才的惊险。
继续往上走,山谷飘荡着我们的欢声笑语,嬉笑打闹,在这片山里是这样,但是我想如果是山外的人看,我们就像在窃窃私语,又觉非常幸运有趣。虽然脚下的路越来越艰险,身上的包袱感觉越来越沉重,喘气的频率也不太容易控制了,但是兴致却依旧高昂。脚下的路走得越多,心里就越纯粹。
简单的几次休息,大家分享带来的零食,去过的地方,吃过的美食,都成为了解彼此的信息。遇上背着煤气罐下山的当地人,又有了一个理由给自己打鸡血。也更加对这片山和山里的人有一种敬重。
再出发,一直在问:“老吴,还有多久到绝望坡?”
“快的话,两点半能到山庄。慢的话……”
“慢的话多久?”大家迫不及待。
“慢的话六点半。”
“啊……”
山脚出发时间差不多是十点半,没想到走了两小时就觉得很漫长,但却被告知只走了一半不到的路,不免内心有些颤抖。
老吴话少,这时仿佛是为了激励我们,说起他曾经带过的团队,最快的三个半小时就到山顶了呢,他只在后面追得满头大汗。我们听了确实放松不少,对漫漫前路却丝毫没有减一分害怕。
但是徒步的意义就在此刻,没有车辆可以代步,没有牲畜帮你负重,无法回头,回头便是前功尽弃,还不如面对前方的大山大壑,迎接未知的曙光与风光,走下去。
山路越来越潮湿,变化多端,树林越来越密集,视野范围越来越狭小,我们被浓雾包围,像一群蚂蚁,成群结队,跋山蹚水。
没有火炉般的太阳烤炙我们,没有闷热的暑气袭击我们,在寒气中依然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细密的汗水浸湿了头发,沾湿了衣裳,个个面红耳赤,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已顾不上舒不舒适,干不干净,只想得到片刻平静,然后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面容,实在狼狈。
“还有四十分钟就到高山草甸啦!”老吴的声音。
“耶!”我们似乎看到了希望。
于是一个个埋头攀爬,幸好有歌声激进着我们。
最后十分钟真的漫长的可怕,但是空气越来越稀薄,我们知道离草甸不远了。
就在一瞬间,我们像探险者一样冒出丛林,周围的植物仿佛商量好似的全都变矮了,事实上是全都没有了,只有一片长势均衡,颜色泛黄的芦苇草荡,那便是高山草甸了。然而,哪里有金秋草甸?哪里有贵族气派?明明就是一大片“稻草”,一大堆烂泥,和一片空荡荡的白雾嘛!此情此景,与想象中的蓝天白云差距太大了,着实绝望,而草甸前的石碑,上面赫赫写着“绝望坡”异常应景,此时如果传来二胡的声音,我一定会觉得这是人生最低谷吧。
小伙伴们在拍照留念,我在边上围观一圈,慢慢放好心态。却也觉得有一番雾里看“花”的萧瑟之美,毕竟相比直接花二、三十分钟坐缆车上山,经过长途跋涉,好不容易得到的景致还是有不一样的风味,个中滋味只有经历者能体会。
再多看几眼,越来越爱上这片草甸了。在高山之上,寒冷得连人都打颤,动植物稀少,唯独芦苇,飘零之物,随风而荡,止于其根,在这里生存下来,若有若无。帕斯卡尔曾说:“人是一支有思想的芦苇。”多么恰到好处,根,是情之所在,人们思绪无限,恍惚飘摇,而牵挂于根,就像这片芦苇牵挂于这座山。于是在欣赏芦苇的同时,也对大山充满敬重。
只是不远处一堆堆遗留的垃圾触目惊心,都已经那么幸苦将干粮背上来了,吃完了之后都已经减重了,只是顺便将垃圾袋安放在包里带下山都那么难吗!再不济,将垃圾留到下一处有垃圾桶的地方再撒手不管也好啊!怎么说人类有那么多形容词呢,由此可见。
从绝望坡到我们住宿的汇锦山庄还有40分钟的距离。但是这40分钟却像是两个小时,因为全都是石块与黑泥混杂的山坡路,加上有水,一不小心就滑倒,两米之外见不到路,不知我们处在多么危险的境地,手中的拐棍是唯一的支撑点,而前面,是浓浓白雾。第一次走在云端,没有小仙女的感觉,倒是有一种土猪上泥路,两步一滑的错觉。稍微看不见前面的队友了,就喊,生怕就那样消失不见。
终于,老吴开口“前面那个房子就是了。”
我们仿佛溺水者得到求生圈一般激动,只差热泪盈眶了。山庄里有卖一些水,很少量的零食,一些香烟,就没有其他售卖了。另一个团队的客人们在打牌,围蓝大褂的厨师和几个帮手在厨房洗菜切菜,土灶烧的大锅炉水刚好烧开,用来喝,有好几个卫生间,可以洗热水澡,用煤气烧的。
我们在房间放下东西,依次洗澡,躺在被窝里。因为实在是太潮湿了,不敢开窗户,开了窗户也只是茫茫水气,下午三点多,就像是山脚下的半夜一样寒冷,穿着羽绒服,带着口罩躺进被窝里。其他几个小伙伴还有4G网络,我的手机只有E网,电量也因为寒冷掉得很快,而山庄供电时间是晚上六点至九点,而且我因为犯懒居然没有带书看,百无聊赖,只得“静躺”了。闭着眼,联想到一种修身养心的方式,静坐,是可以澄清思虑,增进健康的。我想“静躺”不知是否有同样的效果。没想到疲倦和睡意一下子就袭来,很快便睡着了。
等我醒来,刚好是供电时间,睡我上铺的小鸟已经和他们一块儿在打牌聊天了,我迷迷糊糊带上零食也去凑到一块儿。像我这种一不刷抖音,二不玩游戏,三不爱聊天的人真的只能瞪眼吃零食了。不过我也实在饿,边吃边和躺一边刷手机的静有一茬没一茬地瞎聊着。下楼洗脸的时候,丑丑、大大和老吴正围着火炉烤湿鞋,红彤彤的火焰照映着脸颊,他们仨仿佛祖孙三个围坐着聊天谈心,虽然是泥地破墙,但是温馨的画面让这“冰天冻地”根本不值一提。
在城市,没觉得原来时间是那么的慢,下班,回家,洗洗弄弄,刷刷手机就到睡觉时间了,关了灯还要牺牲睡眠时间耗费在无趣的屏幕上。而现在,时间足够充足,足够去看懂每一颗草,足够去听清每一句话,足够去了解每一个人,足够去诉说,去倾听,去感受。在这一千七百多米高的荒山野岭,人们过得真实、原始、艰辛且安然。
夜晚降临地特别漫长,就像天空在温柔地等待所有人变得困顿一样。有人开始打呼,有人还在唱歌,这世间都变化多端,只有这座山,一直安静沉默,神秘莫测,她以最冷漠的方式,表达了最深沉的感情,连灵魂都觉得格外安稳、洁净。
带着浅浅的笑,睡过去,梦里一片洁白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