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叔
早些年村里有个七叔,没上几天学,人长得不够帅气,二十七、八也没说上媳妇儿。
我父亲称呼他娘叫二大娘,我们就叫她二奶奶,二奶奶是个小脚女人,整天儿拎着大烟袋,笑吟吟的,很会聊天儿,拉呱也幽默,她走到哪儿,哪儿就有笑声。
我父亲是队长,二奶奶常到我家串门,进屋儿赶上吃饭的点儿,我娘请她上桌,她总是说,给我来碗大叶茶icon就行,我就是来坐会儿……
于是,摁上一锅子旱烟,母亲拿火给她点上,又泡壶热茶来,二奶奶耷拉着眼皮,边抽烟边喝茶。
你七兄弟的亲事儿,恁大哥,你可多操心,过两天俺家院里的麦黄杏熟了,俺摘一筐给孩子吃。二奶奶冲父亲说。
父亲边嚼煎饼,边和二奶奶说话。父亲说,等集上他到街北山跑一趟,那儿有个远亲表妹还没主儿。
还真的一说就成了。那家的弟弟也没媳妇儿,父亲承诺那家人,说,小表弟的亲事儿也包我身上。
二奶奶高兴的不知所以,到我家跑得更勤了,今天来送杏子,过两天来送糖饼儿,隔不了几天,又送包羊角蜜icon点心……
麻烦出在北坡的一次锄草上,父亲安排一群青壮劳力出工。七叔和李姑娘一组,在北坡的一块花生地除草,俩人边锄草边聊天,不知不觉太阳下山了,其他人都下了坡,俩人的活儿还没干完。
月亮爬上柳梢头,猪场的大爷发现少了只小猪崽儿,就到北坡去找。不小心发现了花生地里戏耍的两个年青人,也怪大爷嘴碎,这事儿风一样四里八乡传开了。
街北山的那家人一听不乐意了,把聘礼托人给捎了回来。二奶奶看到人家送来花花绿绿的礼品,像打椤的鸡,一下子蔫巴了。
二奶奶颠着小脚儿,一溜风跑我家找父亲,二奶奶几乎带着哭腔求父亲,恁大哥,小七一时犯糊涂,这事儿还得靠你使个法子。
父亲默不作声,一口气嚼下两个大鏊子icon煎饼,任凭二奶奶怎么絮絮叨叨,怎么擦眼抺泪儿,坐在桌前一句话不说。
过了几天逢集,父亲去集上买割麦的镰刀,就顺便跑了一趟街北山,那家人一见了父母,气就不打一处来,父亲发了一圈烟,人家都不接。
父亲坐了一会儿,对七叔的亲事只字不提,当那家女主人终于给父亲端来一碗茶,父亲说,我今天是来给小表弟保媒的,答应的事儿,吐出的钉儿,一定得办到!
谁家的闺女?女主人冰冷的脸一下舒展下来,小声问。俺姐家的小姑子,初中毕业,有文化,人长得白白生生,那可是十里八村,难找的好闺女!父亲说。
老头子,赶紧的,把那只最肥的芦花鸡宰了,留他大哥,在咱家喝一盅儿。
又过了一集,在父亲的操作下,街北山的那家人给姑姑家的小姑子,下了丰厚的聘礼,订婚的那天,两家人邀父亲去吃喜酒,父亲抽了个空儿,对街北山的姑娘说,你是一点没看上老七,还是就为那点儿捕风捉影的事儿?
街北山的姑娘没说话,父亲说,那家人劳力多,又肯干,年年有余钱。一家人都厚道,拒了这桩婚,可真是可惜了。
姑娘说,表哥,俺想有辆凤凰牌自行车!
父亲说,这不是事儿!
姑娘又说,你得保证小七以后不犯错!
父亲说,我能管好他!
那年的冬天,七叔把街北山的闺女娶回了家,第二年,生了闺女,又过了两、三年,
又生了个大胖小。
改革开放之后,七婶在家种田喂猪,照顾孩子,七叔随镇上建筑队去省城盖楼挣钱,小日子四平八稳、有滋有味
后来,七叔在省城车管所工地上干活,恰巧所里家属院的传达室,缺个值班看门的,七叔素来勤快,就被选了去。
七叔是热心肠,乐于助人,工作也尽职尽责,在车管所一干就是三十年,后来,女儿大学毕业,工作分配到省城,儿子士官转业,也安置在省城。
目前,儿女均已成家立业,七叔七婶在孩子们小区不远,也买了套小房子,一家人住在一起,日子过得很幸福!
每年的正月初一,一大早儿,七叔总会给父亲拜年,老哥俩儿有说有笑,一聊就是个把小时,那股子热乎劲儿很令人眼馋。
没有哪个人能随随便便成功,七叔是个典型的例子。当年,七叔涌入改革开放的大潮,成为一名在省城出苦力的农民工,就凭着眼明手快,乐于帮人,偶然的机会,被人选中,当了一名机关单位的值班人员。
九五年秋天,我去省城出差,到他那儿弯了一下,他住在车管所家属院的值班室,里面一张床,一套办公桌椅,一个煤炭炉,可以烧水做饭。当时的工资是600块,七叔吃不了多少,大部分的钱会攒起来,凑够一定数额,便去附近的邮局,寄回老家。
七叔那年四十多岁,人不胖不瘦,穿一套比较合身的草绿色制服,脚上是一双油光泛亮的大头皮鞋,那天没戴大盖帽,头发已集中脱落,显得额头很大,但面色红润,精气神儿超好。
我是在下午的四点多钟找到七叔的,七叔正准备生火做饭。我的出现,令七叔极为惊诧,脸上神色由惊奇马上变得异常欣喜,七叔的抬头纹盘根错节,这让他笑起来的时候,显得表情尤为丰富!
七叔给我倒了杯开水,边生火边向我叙叨自己的故事,他说,家属区的人待他都很好,不用的东西,旧衣服啊、旧电视啊、旧家具等等会送给他。对他来讲,是一笔不小的收入。院里住着的人,其中有市局的,也有省厅的干部,每次进院里,都会热情和自己打招呼。七叔说,越是级别高的人越没有架子。
院里也住着不少老人,买个米啊,菜啊,或者其他重的东西,七叔不等人招呼,就立马停下手里的活儿,帮人搬上楼去,家属院的人,心肠都很好,常有老头、老太会送些吃的来。七叔说,咱一个庄户老土,人家对咱越好!咱越得好好干!
七叔每天睡不了多少觉,晚上十二点之后,还常有人叫门,有时候,一晚上要折腾个十次八次,甚至更多,只要院里有人回来,不管多晚,他总会第一时间帮人开门!
七叔其实很不容易,但他懂得感恩,懂得回报,所以干起事儿总会理所当然、任劳任怨!
七叔育有一儿一女,女儿大学毕业,儿子士官转业。孩子们的工作、成家也得益于院里老干部们的关心与帮助。俩孩子也很争气,在省城都干得非常出色,女儿生了一女一男俩外甥,儿子则生下一男一女一对宝。院里的老大爷、老阿姨见了七叔,都说七叔有福气!
这时候,七叔总是很谦卑地冲大家额首,说,俺是托了大家的福,有院里人的帮衬,俺才会傻人多福!
几年前,省城统一规划,车管所集中拆迁,七叔结束了他三十年看大门的生涯。开始的时候七叔有点儿失落,他在打理好铺盖卷儿,准备回老家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习惯了省城的生活,他已经回不去了。加上孩子们都住在省城,省城也就成了七叔的家。
七叔拿出多年的积蓄,买了一套50平米的小房子,又把七婶从乡下接过来,七叔是个勤快的人,看大门的活儿没了,他手不闲着,身板儿也壮实,出去随便帮人家打打零工,也能轻松赚个百儿八十。
去年的大年初一,七叔给父亲拜年,说,他现在又接了个活儿,他在给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同志作伴儿,也不用烧菜做饭,也不用整理家务,老同志有专门的厨师和护理。他就陪老人聊天儿,陪老人吃饭,晚上和他住一屋,照顾他的起居。每个月人家给七千块钱,真不少!这活儿虽说时间上有点儿粘人,但很轻松。
父亲鼓励七叔,兄弟,你好好干,把老同志照顾好,他老人家多活十五年,你的功德就攒下了!
七叔说,他待老人像自己的长辈,人年龄大了像个老小孩,单纯又有点淘气。他每天都会哄老人开心,给老人按摩锤背,给老人讲家乡的事儿,老同志对七叔很依赖,一眼见不到人,会急切地追问,老七,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