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阎王剥夺你三天的生命
——观昆曲《春江花月夜》
剧场布景
4月2日晚，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有幸聆听了昆曲艺术家张军先生的《春江花月夜》。这部戏演绎了唐朝诗人张若虚和他的诗《春江花月夜》的故事。张若虚是初唐诗人，生卒年月、字、号均不详，颇有些神秘。而且《全唐诗》仅收录了其两首诗，但就是这仅有的两首诗，其中的这首《春江花月夜》却被后人称为“孤篇压全唐”。由于其留下的诗作极少，而这一篇诗作又如此文词俊秀，韵律宛转悠扬，洗去了宫体诗的浓脂艳粉，给人以澄澈空明、清丽自然的感觉。后人便对其创作有了许多猜想与演绎。
闻一多评《春江花月夜》
这部由上海复旦大学文学博士罗周编剧、第十五届台湾文艺奖得主李小平导演、国家一级演员张军主演的昆曲《春江花月夜》，一共有七场，分别是摇情、落花、碣石、潜跃、相望、海雾、月明。故事发生在唐神龙二年的阳春三月的一个月夜，二十多岁就科举高中探花的张若虚正兴致勃勃地与好友张旭在扬州城观灯，偶遇了同在观灯的佳人辛夷（国家一级演员、上海昆剧团演员余彬饰），佳人的惊鸿三瞥，便顿时令张探花神魂颠倒，不能自已，恍如见到“神仙姐姐”。奈何月夜已深，神仙姐姐一晃便踪影难觅。幸好佳人辛夷是好友张旭的表妹，因家教甚严，每年便是观灯时节方可有三天时间外出观灯，灯会已过去两日，明日此时佳人还会来此观灯。已经精神恍惚的张探花不顾好友相劝，执意要在这月夜桥头露宿一夜等候佳人。当晚明月当空，好一个月夜。夜深人静，诗人抒情，阴间的小鬼亦有情致，虽然事后发现这个有情致的小鬼连“虎”和“虚”都分不清。出来赏月的有情致的小鬼大概在阴间被压抑的太久了，一看这扬州花花世界如此美好，想想自己在阴间的痛苦生活，便愤愤不平，便要动用自己手中的特权，带一个阳寿到期的人回去，略慰自己的愤懑之情。于是，便在那生死簿中随便翻来，也许这有情致的小鬼与探花有缘，虽然生死簿中登记的 是“张若虎”，奈何这有情致的小鬼只认 得“虚”，不认得“虎”。深夜中，便见一书生在那桥头痴等，便喊道“张若虚”，可怜探花在梦中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便恍恍惚惚就应答了。当这有情致的小鬼把绳索套到他头上时，我们的探花还认为自己在做梦，不断高喊“梦醒来”、“梦醒来”、“梦醒来”。
张若虚扮相
中国人的阴间与人间一样，只是管理人不同罢了。阴间也有自己的一套法度，大概是方便审问行将投胎之鬼，以判其投胎再生。阴间里有阎王、有判官、有鬼卒，还有奈何桥的管理人孟婆。对于阴间的管理者来说，拘错人是很严重的错误，有违法度，是要被问责的，重者可能要丢官罢职。当阎王第一次见到张若虚，高声喝道“底下是不是张若虎”时，那有情致的小鬼便意识到这次拘错人了。这下阎罗殿里炸了锅，这任阎王是刚刚上任，其前任就是因为属下拘错人而丢官罢职的。阴间正在进行整改，谁曾想如此倒霉的事情怎么又摊到了自己头上了。阎王一气之下，赶紧查看生死簿，看看这张若虚是何人。一查便发现，这张若虚竟是个诗人，还与贺知章、张旭、包融并称为“吴中四士”。不是今日要拘的张若虎。但这张若虚也是阳寿将近，仅仅还有三天的阳寿了，有情致的小鬼只是早拘了三天而已。“哈哈哈哈～～～”，发现如此，阎王便舒心地大笑起来。“张若虚，你的阳寿也仅有三天而已，既然来了，还是早早投胎去吧，省得来去麻烦”。估计也只有阎王才能说出如此冰冷无情的话了！如果是一般人，想想也只是早死了三天，虽然诸多心愿未了，但领导如此说了，也不能让领导为难是吧，向领导讨一个好前程，也就投胎去了。可这张若虚许是文曲星下凡，刚刚高中探花，正是春风得意、意气风发。最主要的，佳人辛夷的惊鸿三瞥已在其心中种下情豆，莫说三天，便是回去三个时辰也足慰平生所愿了。任阎王如何相劝，探花郎就是不松口，执意要回人世。加之刚刚修道成仙的曹娥（上海张军昆曲艺术中心青年演员张冉饰）很同情张探花，力劝阎王将张若虚送回人间，阎王亏理，也不敢强行让张探花去投胎。可能阴间返阳的程序太过复杂，而且一旦拘错人送回阳间，还要开展责任追究，不宜把事闹大。没办法，阎王只能力劝张若虚放弃这三天阳寿。为了能够使张探花回心转意，阎王还邀请了三个判官一起来劝张探花。开始便许了张探花来世可腰缠万贯、富贵一生。奈何张探花嘿嘿一笑“这腰缠万贯么，哪抵得佳人看我的一眼！”没办法，阎王继续加码，既不要腰缠万贯，便给你个“神俊秀口”，探花郎有时哈哈一笑“这神俊秀口么？怎抵得佳人看我的第二眼！”眼看这第二个许诺仍不应允，阎王也是被逼急眼了，昏了头，竟然许诺，如果愿意放弃三天阳寿，喝下孟婆汤去投胎，便许其来生做帝王。想想很多人可能第一关就过不了了，这第三关么？还有谁能够拒绝呢？假如张探花就此答应了，中国的历史也许就此改写了，所谓贞观之治，不知道成了甚么之治了。不得不佩服张若虚此人，可谓情痴啊，仅仅被佳人看了三眼，便至情不渝，财富、名誉，甚至称帝为王都不为所动，对阎王的许诺，张探花只轻轻一笑，“这帝王将相么？抵得过佳人看我的第三眼么？”一味只是想回去看看自己的神仙姐姐。恁是愚顽至此，便是阎王也是无招了。
辛夷扮相
在阎王绝望之际，事情的转机出现了。真正的神仙姐姐——曹娥从人间带回来了一个消息。这曹娥原是西汉时期一少女，因为其父被逼投江，其便奋不顾身投江救父而感动玉帝，允许其在阴间修行，未想到于成仙之日遇到张若虚。可能因为五百多年没见过如此有才华帅气至情的男子吧，便深深为其吸引，得知其故事，便到人间走了一遭。回来后，带给了张若虚一个消息，佳人辛夷与扬州太守之子早有婚约，已嫁人八年了。此消息犹如晴天霹雳，瞬时击溃了探花郎的心灵，大概是因为没想到在阴间呆了没几天，世间已八年，而且佳人已经嫁为人妇，如此，生不如死，早死三天又如何呢？奈何心愿未了，呆若木鸡的张若虚便向阎王提出想到人间走一遭，了了心愿，回来便喝孟婆汤去投胎。加之曹娥姐姐自愿为引路人，三个判官也力劝阎王：莫因小失大啊。阎王也就勉强同意了。
张旭扮相
已为鬼魂的张若虚在扬州城里飘荡，扬州依然是那个扬州，三月的扬州还是如此秀丽，然而物是人非。此时的张若虚已没有了八年前的意气风发，湖畔的那座坟茔还放着张旭刚刚摆置的祭品。感慨之际，便见佳人辛夷随侍女伺琴款款而来，在张若虚的坟茔前摆好祭品，深深拜祭，含泪低唱，其情至深，其意凄惨。已为人妇的佳人依然让探花郎不能自已，然而人鬼殊途，阴阳两隔。这张探花的凄鸣低泣与佳人的含泪低吟是感人落泪的一场戏，就连神仙姐姐曹娥也被感动了。此时，便让人想起了美国电影《人鬼情未了》，这春江花月夜似堪比中国版的《人鬼情未了》。然而，场景类似，感情不同，这探花郎的情是至情至性的男女之情，而佳人的情却并非如此啊。当探花郎听佳人告诉侍女回去和老爷如实禀报，“若问起这哭么”，就似那“阮步兵哭邻家女”时，心灵再一次受到极大的打击，时而哀嚎，时而大笑，神仙姐姐曹娥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便决心不惜破修行而去东海仙岛为张探花寻得起死回生之药。
曹娥扮相
起死回生的张若虚破坟而出，来到扬州故地。此时的扬州城经历了安史之乱，已经颓壁残垣，好友张旭整日醉里寻愁，持一壶老酒来坟前祭奠，相见竟不相识了。而昔日佳人辛夷再出场时已是头发灰白的老妇，这一次，佳人依然来祭奠探花郎。此情此景，当佳人在你身边时，任你心里感情多么澎湃，多想冲破那厚厚的压抑向你的女神表白，奈何佳人淡淡的一句“后生你也是来祭奠的吗？”你的激情与澎湃能与谁呢？就是因为小鬼的一个错拘，阎王的固执，失去了三天生命的探花郎失去了自己憧憬的一切美好。张若虚无以表达自己的感情，那压抑已久的感情幻化成那首“孤篇压全唐”的不朽名篇——《春江花月夜》。终场在张若虚和辛夷吟唱《春江花月夜》中结束！让我们重温一下这首诗。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剧场布景
曲终人散，心情却久久不能平复，在回味张军老师和诸位演员优美的唱词，以及深厚的表演功底的同时，故事也留给我们许多思考！假如有一天阎王剥夺了我们三天的生命，生命戛然而止，你才会发现生命是多么宝贵。张若虚失去三天的生命，即使以后复活了，已是物是人非，谁又能改变那些已经改变的人生吗？不能。故事的场景不会在现实再现，但生命却每天都在逝去，我们还会把生命耗费在毫无疑义的争夺中，这一切都让生命暗淡无光。人生不需要多么的辉煌灿烂，有价值地过好每一天，追求你想拥有的，即使平平淡淡，也要定格你生命中精彩的每一个瞬间。假如阎王想剥夺你三天的生命，大胆地对他说“不”，没有任何的许诺，即使是腰缠万贯、神俊秀口、称帝为王都比不得你三天的生命。错过了这三天，也就错过了你美好的一生。
张军先生谢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