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中秋征文|落叶归根
刘文庆回村了,我看到他时,心里不由得一颤。算来他才65岁,可是头发已经全白了,他的老伴李大婶也是双鬓霜白,比同龄人显得苍老了许多。
他们离开村子已经有20年了,走的时候是三个人,那一个人是他们的儿子刘平,而这次回来,刘平已经躺在了骨灰盒里。
想想,他们离开村子,还是因为我。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季,连天的晴日,太阳晒得河水都热了。我和小伙伴们在水里游泳嬉戏,忽然腿抽筋,沉到了水里,是刘平将我救上岸,扛在肩上,控水,救了我的命。
刘平每天都会呆在河边,那时他19岁,在村里男人一到夏天便赤膊的时候,他显得有些特别,总是穿得很整齐:干净的体恤,短裤,凉鞋,白袜子。
刘平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娃儿,可是却被大学劝退了。他不经常在村里走动,村里的人都很回避他,妈妈也告诫我们小孩,要离他远一点。
这次溺水,我没有敢告诉爸妈,他们一直警告我,没有大人不要到河里去洗澡,可是我不听,不出事还好,这次差点被淹死,我怎么敢说,说了他们还不往死里打我!
但是这件事却没有被满住,被小伙伴们说了出来,传到了爸妈的耳朵里。
爸妈的脸色苍白苍白的,仿佛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失去了。
妈妈说,“咋办呢?”
爸爸说,“咋办呢,听天由命吧,总不能去怪人家,人家也是好心!”
“可,如果,他……呜……”妈妈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下子哭了。
妈妈哭着哭着,忽然抓起一只鞋,用鞋底打我的屁股,一边打一边骂:“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听话!谁让你到河里去洗澡的!”
我也急了,我知道妈妈打我不是因为我溺水,而是因为刘平,我说:“我本来都好了,正想往岸上游,他偏要来拉我!”
妈妈哇的一声,丢下鞋子,跑到院子里扑通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老天爷呀,自己有啥病不知道哇,干嘛多管闲事呀!”
妈妈的哭声很大,引来了街坊四邻,还有刘平的爹娘。
刘平娘说:“他婶子,没有那么严重,我们和他天天生活在一起,一个盆里洗衣裳,一个锅里吃饭,都没有被传染上!”
旁边也有人劝说:“说的也是,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妈妈忽然偏过脸:“感情不是你们的孩子!你们敢保证百分之百不会传染上吗!”妈妈的嘴一张一合,我忽然觉得妈妈的牙齿很尖利。
旁人都无语了,这事谁敢保证,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刘平爹说:“要不,你们带孩子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检查有啥用,如果被传染上了,检查出来不也治不好吗!”
“检查检查,如果没有传染上,你就不用再这么担心了,是不是?”
妈妈不哭了。
“你放心,去检查,钱我们来出!”
于是爸妈带着我到医院做了检查,结果自然是没有事。
这件事便这样不了了之了,刘平也没有说什么,我放下心来,但从此我再不敢见他,上学都要反着走,饶过他的家门。
再到河边洗澡,我都要偷偷瞧一瞧,看刘平在不在河边,如果看见他在,我就要悄悄走开,然而好久没有看见过他,他也不到河边来了。
过了不久,刘平一家子就离开了村子,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刘平一家走后,我才敢从他门前过,但每次走过,心里都不由得会掠过一丝阴影,怕他忽然会打开门走出来,对我一笑。
再也没有见过刘平,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头几年,村里偶尔会有人议论,说他们到了新疆,又有人说他们到了蒙古,总之离我们家乡很远,似乎到了很多地方。我以为他们永远可能都不会回来了。
而如今他们却抱着刘平的骨灰盒回来了,他们说他们老了,想家。
刘文庆和老伴看着村里人,眼泪汪汪的,疲惫的神情显得有些松弛,仿佛风尘仆仆的游子回到了家中,又好像见到了兄弟亲人,想抱头痛哭一场。
刘文庆要把老房子扒了,盖新房。我很高兴,我要去帮忙,这是我向他们弥补过错的一个机会,可是妈妈却嘱咐我说,“小心点,不要抽他递的烟……”
我的心里一塞,我这才发现,村里人还是在回避他们。
新房落成了,刘文庆没有在大门上贴红纸对联,而是贴上了两张打印纸。
村里人似乎有些尴尬,那两张打印纸是医院开具的化验单,是刘文庆和老伴的艾滋病毒化验单。
忽然觉得,老天很不公平,刘平之所以染上艾滋病,是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当年他上学的时候,到血贩子那里卖过血,他的艾滋病是被血液感染传染上的。
鞭炮声起,青烟弥散,那两张打印纸仿佛两张笑脸,在恭迎着乡亲们。
化验单显示艾滋病毒抗体正常,刘文庆和老伴没有染上艾滋病,他们一直和儿子刘平生活在一起,一个锅里吃饭,一个盆里洗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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