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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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的地点约在了一家主打小龙虾的餐馆。
我开始专心致志地一只接一只剥小龙虾，对面的女孩说了什么一点儿都没有听进去。女孩长得倒是很可爱，但她布灵布灵的亮片衣服让我看得眼晕。
“你觉得呢？”
“唔……”
“你同意吗？”
“嗯……”
“那我们走吧。”
“什么？”
“你都没有在听啊。”女孩很失望的样子。
我把最后一只小龙虾吃掉，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不吃？”
女孩看了一眼堆成小山的龙虾壳，叹了口气：“我从来不吃海鲜。”
“过敏？”
“算是吧。”
“为什么呢？”
女孩扁扁嘴，很有点要哭的意思。
“就是那个童话，安徒生的人鱼公主，也可以是海的女儿，你不觉得这个童话很诡异吗？”她幽幽的说。
“不诡异它就不叫童话了，所有的童话都有点诡异，我反正没真见过会变成人的耗子。”
“这不一样啦，”女孩又扁扁嘴，我猜这是她的习惯，“这个童话的结局应该是他们全都死掉了，鲜血淋漓。”
我起了点鸡皮疙瘩，“童话是安徒生写的。”
“他是听我说的。”
我愣住，后背出了冷汗，细细密密黏住衣服。
“所以我要你陪我去海边。”
“我只是个出租自己时间的人，今晚过后，你还需要付我一万六千块的租金。”我提醒她，也是一种拒绝。
“租金不会欠你的，但是你说过客户让做什么都会做，除了违法犯罪的事。”女孩说。
我无奈，但没办法拒绝她，拒绝她就是违约，会让我的名誉尽毁，我还消费不起这个。
“所以我要你陪我去海边。”她加重了语气，重复了对我的命令。
“……好吧。”我只能答应她，尽管今晚一切都不太对，堆成小山的龙虾壳也是，流动着像浓重的鲜血。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女孩招了辆出租车，司机的眼睛很小，胖胖的痴肥。车子启动的声音像某种贝类的开合。
夜晚的海发散着阵阵海洋生物的腥臭，海浪拍打着礁石，天空被大块乌云遮住，同海一样涌动着墨黑色的暗流。
“很美是吧。”女孩早已脱了鞋站到水里，她的脚应该比普通女性大一些，那双鞋就像一个泳池。
我点点头，尽管在黑夜里什么都看不见。
“星星出来了。”女孩轻轻地说。我抬头，看见乌云正在散去，露出闪烁的星星，一颗一颗，布满整个天幕。可这星星也太亮了一点，一颗一颗，照亮周围的一方黑暗成为白昼。
“待会会出现月亮。”女孩说。
“这不可能。”我说。
“怎么不可能，一切都有存在的可能性。”女孩把头发甩到身后，对着满天繁星回答我，又像是梦呓一般。
她的脸被星光镀上了一层银边，越发精致起来，凛凛的不能去触碰。
“这不太对，”我对自己说，“太不对了，或者说太对了，都对到不对的程度。她大概在说谎，我不知道她哪里说了谎，可是她就是给我一种说谎的感觉。”
女孩开始往海水深处走，亮片衣服折射着星光，映在海里碎成另一片星空。
海水漫上了她的腰部，我还站在岸边呆呆地看她往里走。
“你……”我回过神来，想要喊她，话却硬生生被我吞下半截子。直觉告诉我，她不可能有事，况且今晚的一切都那么反常。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吗？”女孩把手圈成话筒状拢在嘴上，慢慢靠近站在岸边的我。
我摇摇头，星光会把这些细微的动作照亮。
女孩唱起歌来。
“你唱的是什么？”我问她，我听不懂，歌词像是另一种奇妙的语言，曲调又很空灵渺茫。空灵渺茫，同时血腥黑暗，黑暗血腥到是秘密本身。我似乎感觉到海天之间有些东西蠢蠢欲动，海里也有，天上也有。
“我在召唤月亮。”
女孩刚说完，月亮就从海天相接之际升起，慢慢升起，一轮滚烫银白的太阳。
这时我发现，女孩没有靠近岸边，反而是我跟着她走进海里，海水已经及胸，我却没有半点不适。
海水被月光和星光照得滚烫。
“就在这吧。”女孩不再往前走，挥了挥手，一条海豚从我们面前跳起，划出优美的弧线。
“你难道想让我看海豚表演？”我问她。
“不是海豚。”女孩说，“是这个。”
她从我身边跃起，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我看清了她身上布灵布灵的鱼鳞。
“我已经活了很久了，”她说，“从来没有人……愿意听我的故事。”
简直不容许我接话，她说：“安徒生，是第一个听我的故事的人。”
他是一个骗子。我告诉了他我第一世的故事，他利用了我对他的信任，把我的故事变成了我讨厌的样子。我很讨厌死掉的人，所以我把安徒生也变成了我讨厌的样子。”
那年我十六岁，倒是真的救了一个落水的王子，他知道我的身份，也答应要娶我。他也明确和我提过，邻国的公主和他从小青梅竹马，指腹为婚，父母命不可违。”
我不在乎，因为我根本不爱他，救人纯粹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善良。但是他许诺了我一生的荣华富贵，你得知道，能疯狂谁还善良，我就答应了他，找到海妖把我的鱼尾换成了腿——我走起路来真的不会痛，我也能说话。唯一的代价是把自己的一部分欲望交给海妖，还要以此为生，因为他们本就是欲望过头黑化了的人鱼。”
最后我救上来的王子没有信守他的承诺，还把我关进了御花园的水池。我岂是他能关得住的，不过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待了几天。等他和邻国公主成婚那一天，我溜进了他的婚房，将一把鱼骨做得匕首刺进他的心脏，匕首上的血是黑色的。我把他的心挖了出来，送给了海妖，海妖使他还能够活着，但是丧失了一切欲望。”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撒谎。”
她低头不语，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你真的不相信我？”
“再也不。”
“你还爱她吗？”
“从没有爱过。”
星星一颗一颗隐去，月光开始黯淡，天空成了孔雀蓝色。
“终于开始正常了。”我想。
“你他妈到底怎么想的？”女孩质问我。
“没怎么想，或许是，杀掉你们。”
女孩露出惊讶又不屑的表情，但很快收起，声音低低的说：“她已经死了。”
“我知道。”
“那你无动于衷？”
“我杀了她。”
女孩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像受到了很大的震动。
“你不知道人鱼是永生不死的？”
“我知道，我也知道你就是她。”
“演的不错。”
“你也是。”
“不惊讶么。”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惊讶过去了。”我苦笑。
“你许我的荣华富贵呢？”
“我还想让你善良。”
“谢谢你。”女孩微笑，月亮的光重新明亮起来，星星重新出现在孔雀蓝的夜里，一颗一颗，照亮周围的一方黑夜成为白昼。
“又开始不对了，”我想，“或许今晚我会死在海里。”
滚烫的海水漫上了我的脖子，我逐渐觉得呼吸困难。“这一世的死法很好嘛，”我对女孩说，“死在海里，干净。”
“可惜我还是不吃海鲜。”女孩笑着，布灵布灵的鱼鳞让我看着眼晕。
“还在坚持自己是小美人鱼吗？”
“你呢，安徒生？”
我双眼一黑，失去意识。
“我好像忘记了杀掉自我，”女孩喃喃地说，“还是选择冻结期吧，只好等他下一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