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专题征文丨顺流逆流
1.
“老大，伙伴们说⋯⋯最近上班上得有点累哦……”
午餐时间，米妮正潜心研究着栗子蒸鸡和美极红衫鱼的味道，微信“叮当”一声。
米妮探手点开微信,看到部门群里阿May那条专门＠了她的信息。
阿May信息之下，阿喵阿汪阿吱阿嘎叽叽呱呱地留言，兼配各种可怜脸动图。
“哎哟，我的腰好痛……”
“最近视力好像下降了耶……”
“啊……累得连饭都没胃口吃了⋯⋯”
米妮好气又好笑。
这帮兔崽子，这是集体唱双簧哇！如此收放自如的演戏天份，公司年会的节目清单里不加上他们真是暴！殄！天！物！
知下属莫如上级。她稍稍沉吟，发了一条信息。
“周五晚上部门到‘凯撒宫’吃自助餐唱k直落。”
如她意料，群里立刻炸开了锅。
“老大我爱你！！！”
“五星级的待遇，五星级的领导！”
“我们对您的爱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发不可收拾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爱花开……”
米妮气定神闲地挟块鸡肉放进嘴里，想了想又加了一把火。
“周六早上你们要补眠吧？中午十二点在‘美食天下’聚餐，饭后森林公园骑车，晚上篝火晚会！”
片刻沉寂之后，阿May试探着问，
“老大……你说的是真的吗？”
“Sure！”
群里又沸腾起来。
“乌拉！老大万岁！”
“老大仙福永享寿与天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法力无边！”
“老大，我腰不疼了！”
“我视力飙升到6.0！！”
“我牙口不疼了，吃饭倍儿香！”
……
一片鸡鸣狗吠之下，兼任部门财神的阿May显示出冷静过人的职业素养。
“那我做一下预算。几个项目加起来费用比较高，不过上次公司奖励部门的项目奖金大概还够。”
“不用，全部我请。”
米妮发完信息，群里彻底安静了。
许久，阿喵发了一句。
“从今往后……我是你的。（害羞脸）”
像点燃了长串鞭炮，后面瞬间齐刷刷跟了十几句：
“从今往后，我是你的。（害羞脸）”
米妮一下子没忍住，一口米饭喷到桌面上。她吐了吐舌头，赶紧抓起两把抽纸抹桌子。
幸亏她是独立办公室，不然给同事看见这一幕，真是不堪入目……
“大家这么有空，看来不打算午睡了？很好！年底生产冲刺动员企划方案都准备好了吗？那今天下午三点开个部门讨论会，啊哈……”
米妮信息一出，下面立刻冒出N个闭嘴脸。
“圣上午安！臣等告退……”
米妮看看挂钟，不够时间好好睡一觉了，她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想起刚才群里的闹腾，她的脸上浮现出宽慰笑容。
她突然很想哼歌，没有迟疑，一段熟悉的旋律从她嘴边倾泻而出。
“不知道在那天边可会有尽头，只知道逝去光阴不会再回头。每一串泪水伴每一个梦想，不知不觉全溜走。不经意地在这圈中转到这年头，只感到在这圈中经过顺逆流，每颗冷酷眼光，伴每声友善笑声，默然一一尝透……”
“杨姐……”
歌韵渐消，米妮眼睛泛光。
2．
三年前。
下班时间到了，米妮还在修改材料。内部电话“叮铃铃”响起来。米妮看一眼电话号码，赶紧抓起电话。
“杨姐。好，我马上过去。”
电梯在二十楼停下，总办前台小妹看见米妮，立刻点头致意。
“米总监下午好。”
“下午好。”
米妮微笑回礼，径直走向副总经理办公室。
门开着，杨姐正站在窗口眺望。听见脚步声，她转身对米妮招手。
“米妮，你过来这里。”
米妮快步走过去，在杨姐身边站定。
“你看看那片工地，还记得七年前它的样子吗？”
“记得。以前是城中村，农民屋又多又便宜。当时我刚参加工作，就在那儿租的房子。”
“那里正在建这座城市的金融中心区，房子马上就寸土寸金咯……时间过得真快，城市变化真大啊……”
杨姐看着米妮。
“我看得出来，这一年你的变化也很大。现在部里的工作都顺利吧？伙计们听话吗？”
米妮“哧”地笑了。
“有杨姐的悉心指导，不听话也要想办法让他们听话。”
杨姐赞许地点头。
“你当企划总监快一年了。我刚看到今年的总监考核结果，你猜自己排第几？”
公司有15个总监呢！米妮想了想，不敢托大，“中间吧。”
杨姐伸出两个手指。
“亚军！干得漂亮！以后争取夺冠！”
米妮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为了这一天，鬼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她眼圈微微发热，低下头，心神恍惚。
因为痴迷金庸小说，成长在北方的她从初中就向往着广东。高考填志愿时，她满满填了一页广东的学校，最终如愿以偿。大学四年，她爱上粤语歌，喜欢喝早茶，卖力学广东花，越发喜欢这个四季如春的城市。大学毕业后，成绩优异的她也如愿获得了广州大企业的offer。
她心里很清楚，作为一个异乡人，这是她在广东扎根的宝贵机会！从当企划小妹第一天开始，她便疯了似地卖力工作。
为了修改企划方案，她曾经独自加班到凌晨一点，下楼时把保安吓到了，说从来没见过女生工作这样拼命，回家路上她眩晕到几乎瘫倒在地；为了完成一个建设项目的纪实报告，患有畏高症的她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天天爬上三十米高的塔楼看技术人员组装机械维修设备；为了筹备一场时间赶人手紧的庆祝活动，来着好事的她跑前跑后，甚至和男同事一起扛送器材，活动圆满结束，她因为疲劳过度要进医院打吊针。生怕耽误交作业的时间，她还特意把负责的企划案带到医院修改……
很快，她的拼劲在公司出了名。工作三年后，她顺利被聘为企划主管。又过了三年，企划总监的位置空缺，她报名参加竞聘。
竞聘时，虽然她是侯选人里业绩最突出的一个，可任评委的几个老总监说她是女生，又太年轻，说女生过两年总归要结婚生子休产假，慢慢回归家庭。企划总监是个紧要岗位，不可一日无首，还是找个年纪大的男同志稳妥又保险。
眼看她就要错失企划总监一职，在公司里颇具威望的杨姐挺身而出，力陈米妮多年来的优异业绩和出色表现。杨姐甚至愿意为她作称职担保……
这是米妮企划总监任前谈话时，公司老总告诉她的。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无数个为工作沮丧煎熬的时刻，米妮都咬紧牙关，告诉自己不能丢杨姐的脸。
“职场啊，始终还是男人有优势。女人要做一番事业，甚至要比男人付出多几倍的艰辛努力。米妮，你是公司里最年轻的总监，又是个女的，难免会惹人注目，招人言语。别人说什么都不必在意，我们自己要争气，用成绩堵上别人的嘴！”
米妮使劲点头。
“过完年我就退休了，工作上的事情你要多看多听多想。七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你正跟着一群大男人爬塔楼。那时候我就开始留意你……我喜欢你这股劲儿，像我年轻的时候……”
“杨姐……我舍不得你……”
米妮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傻姑娘，哭什么，我这些年只顾工作，很累，也该好好休息了。你要是想我，就过来我家玩呗，我做的糖醋排骨味道不错哟！”
米妮还在抽噎，杨姐赶紧转移注意力。
“来，听听我最喜欢的歌吧。这首歌啊，越听越有味道。”
她打开音响，一个醇厚低沉的女声悠悠地唱：
“不知道在那天边可会有尽头，只知道逝去光阴不会再回头……几多艰苦当初我默默接受，几多心酸也未放手。故意挑剔今天我不在乎，只跟心中意愿去走……”
杨姐听得出神，鼻子泛了红。米妮愣愣看着她，歌曲一句一字地钻进了心里⋯⋯
3．
周五晚上，凯撒宫。
VIP房里，米妮静静坐在吧台隐蔽角落里。
“老大，我找你老半天！你也来唱一首，我去给你点歌！”
阿May冲到米妮跟前，硬是把她从椅子上拽起来。
“老大，来一首！老大，来一首！！老大，来一首！！！”
姑娘小伙们争先恐后地扯着嗓子嚷，好像声音越大越能让米妮屈服一样。
“我知道老大最欢喜什么歌！徐小凤的《顺流逆流》！我己经点好了！”
部里最帅的郝俊殷切地把唛递给米妮，米妮微笑接过。
歌曲唱完，掌声震天，郝帅在欢呼声中捧着果盘里的西瓜花来献花。米妮接过西瓜花，笑得弯不起腰。她甩出N个飞吻致谢，闪身出了房间。
她掏出手机，一边啃西瓜一边发信息。
杨姐，这个周日有空吗？我想念你的糖醋排骨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