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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玉 第二十四章 岁新成家

2018-09-01  本文已影响1147人  枫蕊

上一章  我的大瓦房

孤玉 第二十四章 岁新成家

说起岁新我是心存愧疚的,她读初三那年才十三岁,临近毕业时我再也拿不出供她上学的米,不得不遗憾地让她辍学回家,成绩优异的她纵有万般不舍,但对我说的话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我无法忘记她出校门口后回望校园一步一回头、凝泪抿唇的样子,更无法忘记弟妹那嘲讽的声音:“她屋里又穷,不知老让个女伢读么书。”倘若是有一点可能,我断然不能让她退学,不曾跨过学堂门是我生命里永远的缺撼,我懂得“人从书里乖,知识能改变命运。”可我忘了“寒门出娇子”。

那些年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提醒我要避免孩子们重蹈覆辙,远离那种悲不堪言的蝼蚁生活,顶好的弃了那农活。

那时赤脚医生很吃香,大队需要培养一名医生,邻家有一位男孩跃跃欲试,但因人嫌弃他手脚不干净被一口回绝。我壮着胆子用三寸不烂之舌找书记敲定了此事,她这一学就是八年。岁新每天早上吃过早饭去医务室,晚上五点回家,不曾经受骄阳炙烤,枯风烈雨摧残的她出落得亭亭玉立,肤白貌端,加上性格温婉,深受他人喜爱。

说实话我没想过让她留在家里,希望她能跃出农门有个广阔的前程,最好能被提拔到乡卫生院,有机会转正。事实证明我并非异想天开,她天资聪颖,出色的表现引起了乡卫生院院长的注意,并三次登门接她上岗均被拒绝,她自卑且多虑,怕被人家裁掉又灰溜溜地回家。我曾为此大发雷霆,均无济于事,她固执起来象极了她的父亲。

那日岁新说有话对我说,我许诺晚上回大瓦房听她道来。

那晚月上柳梢头,星星很少,这儿一颗那儿一颗。晚风很兴奋,拽着绿草们的头,挠着树的胳肢窝,树儿一阵疯摆树叶乱颤,狗尾巴草簇拥着不知名的杂草说着什么好笑的事,彼此挨靠着笑得前仰后合。

端坐岁新床前,煤油灯忽闪忽闪的光亮在靠坐床头的岁新脸上跳跃,少女怀春的娇羞在她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她眸子里尽含笑意,脸颊泛起一抹羞怯的云霓,眉头舒展,嘴角上扬,嘴里似乎含着很多话,急待一吐为快。

我提了把椅子坐在床前,作洗耳恭听状。

“有么事,你快说。”我估摸着自己能想到个八九分,毕竟孩子大了。

“您把屋做得那么好,也不能说去便宜了外人,我还是准备留在屋里的。我也谈好了男朋友,是小时候的娃娃亲,您是晓得的。”她边说边偷偷用眼瞟我,观察我的反应。

“他现在是个么状况呢?”我若有所思地问。

“他高考失利差一分考上大学,现在家务农。”她轻声说。

“书读得那么好人品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你愿意到屋里是好事。只是那个人你得让我先见一见,好歹落眼就见,听他说几句话我就能摸出骨头。”

“好,我明日叫他来。”她接话很快。

次日傍晚,她携同他来。乍一看人,甚是欣喜,为着那张英俊的脸和高约一米七五的身板。他笑开了花,眼因笑着只剩下了一条逢,眼角组织着类似皱纹的线条。他从不两腿并直站着,总是有一条腿微屈,看着像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他左手拎着两个桔子罐头,见得我便殷勤地呈上来。

晚饭桌上,他与我对坐着吃饭,十分拘谨的样子。我把认为好吃的菜都尽量摆在他面前,看得出他胃口大好,吃了一碗又添一碗,我的厨艺看来也不是虚夸的。

待他放下碗筷,久等着的我也迅速放下碗筷直截了当地说:“小曾,我们初次相见,有些话不中听还望你包涵啊,我一个女士之见毕竟头发长见识短,但是丑话得说在前头。”

他连连点头嗯着。

“我们家岁新是要留家里的,你是家中长子,你父母答不答应?还有你愿不愿意?”我毫不避讳地问。

他的声音沉稳,不紧不慢地说:“父母都随我,没得问题。”

我很满意,赞许地看着他,越看越欢喜。

又一日,岁新试探性的问我道:“他说到我们家来不想改姓。”

众所周知,农村里做上门女婿是必须改姓的,况且我们大队类似的家庭也有很多,这句问话让我倍感意外,但又不想因小失大,便面露难色勉为其难地说道:“不……想……改,也……可以,反正……都是过日子。”这句话我不曾透露给冥顽不化的兵国,怕他反对,亦担心事情搞砸。

岁新订娃娃亲这事是我点头应允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耳闻目睹过许多事后我的脑内拼凑出了那家人的画面——不大受人敬重。我便在记忆里排挤着他,日复一日的堆积着淹没了。

听说他是在去探望女友的路上偶遇昔日的同学庆华(我们屋后的侄儿辈),俩人寒暄中提起了那段过往,在侄儿的引荐下两人碰面遂一见倾心。也许这就是缘分使然,抑或孽缘难逃。

一九八九年腊月二十四,是岁新结婚的日子。天气晴好,地面干爽,吹着点刺骨的寒风,但人逢喜事精神爽,心里热乎着。

下午三点多钟,小曾骑着我新买的凤凰牌自行车领头从东边的田梗边飞驰而来,有五个送亲的男人也唯恐落后骑着自行车风一样跟在后面。

他们的到来引起一片哗然,前来喝酒的人们议论开了。

“这男伢是长得好,两人很般配,真是男才女貌,难怪玉姐眉笑眼笑。”

“男方家里听说蛮穷,要不然也不会做上门女婿。”

“嗯,是说蛮穷,结婚是玉姐一袱子包尽了。”

……

让我羞于启齿的是他上我家来短裤都是我给他买。我努力装点他,希望他能装点我的门面,走出去光鲜,到我家便是我家的人。

按农村风俗,男女双方的亲友就日后事宜共同拟好一个草稿,再由主事人执笔写到一张长米把、宽约七十公分的红纸上,红纸黑字透着庄严的神色,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改名换姓。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进门后一直呆在新房里的小曾冲出来一把抢过红纸狠揉成一团丢弃在了墙脚,所有人面面相觑,瞠目结舌齐刷刷地用眼望着他。

小曾怒气冲冲地说:“我不改名换姓!”兵国听罢气极“切!”了一声,脸色瞬间由红转黑。

我赶忙救场,弯腰在墙角拾起红纸小心翼翼地展开说:“都不生气,纸上画把刀刀也不杀人,写下来也不过是走过场,人家都是那么搞的,只要日子过得好,改不改姓也是无所谓的事。”

小曾的脸色逐渐缓和下来,孰料兵国却从桌上提了瓶白酒跑到后厢房的椅子上跌坐下来,猛地仰脖把酒送到了嘴边咕噜咕噜倒了起来,脸上顷刻间爬满了泪,然后放声悲号,泪爬到嘴角和着溢出来的酒浸湿胡须又从须尖滴落,颈项间光亮的一片。

他抡起袖子拭泪又开始哭,哭一会又抡起袖子拭泪,如此循环往复,泪孔像一汪堵不住的泉眼。哭声低沉幽怨,被风抱着飞出好远好远……

末了他边哭边说:“我畏寒才向火,畏黑才点灯,我招了上门女婿却不改名换姓,我为哪般呢——”声音凄哀,痛楚亦在我心底蔓延。

四围的人,眼睛和鼻子感到酸楚和湿浸,纷纷带着残留的笑容散去。

墨沉沉的夜裹着些隐秘的东西疲倦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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