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歌
被蚊子吵醒后的胡言乱语。
1
凌晨3点35分,我被一只在耳边嗡嗡嗡的蚊子吵醒了。
——没道理啊,我睡前明明把它拍死了!
可是谁规定了房间里只许有一只蚊子?
我把放在床头的台灯打开,仰面平躺乖巧如一个表情包,只露出头面部和双臂,其他部分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想不动声色瓮中捉鳖,等蚊子再来便能迅猛地拍死。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然而我严重低估了蚊子的速度,它似乎有着高度发达的智商在逗我玩,在耳边嗡嗡一下又迅速飞走。花露水、驱风油,对它没有半点效果,我甚至下载了两个驱蚊app,结果只是无用功。想去我妈房间拿个电蚊香液插上,又怕吵醒她。至此,我已穷途末路。
绝望中,想起陈先生曾在聊天时喋喋跟我抱怨过房间里的蚊子。他拒绝承认是因为打开了窗户,也不愿意关上门。我说出了一百零八式解决方法,甚至最后祭出大招:你去量窗户尺寸我给你买防蚊纱窗。他回避了108次后,扭捏地拒绝了我的大招,然后继续抱怨。
鉴于恋爱初期的偶像包袱,我把那句“那你踏马就给爸爸我闭上嘴忍着”憋了回去。但是心里已翻过无数白眼。我不理解为什么人类会有这种奇怪的需求,不想解决问题,反而享受因为问题存在而讲抱怨合理化的过程,就像现在我在写这篇无用的文章。
2
我妈就是这样,天天抱怨这里不舒服哪里不舒服,让她去看病她就会有很多逃避的借口,然后接着抱怨。我拿这种把抱怨当乐趣的行为从来就毫无办法。就像她觉得自己肠癌已经有20年了,至今症状仍维持在初始状态,然而她就是不敢去做个检查。
这段时间,我在急性肠胃炎后也有了继发性的疑病症状,而且特别猛烈而不可控,比以往的零星发作都严重。总凭一点疑似症状就觉得自己得了大病,然后焦虑不堪。就像前天下午,市一医院关节外科的余教授才用37块6给我搞定了我执拗地认为自己脚上长的一个骨癌——“你这是足弓没发育好,最好买个江博士的鞋垫,疼就一天涂三次扶他林昂~”。鬼知道我在前一天已经在考虑截肢后的生活质量。
没问题/检查结果很正常啊/不是什么大事,定期复查一下就行啦/回家好好休息吧
这几年,听过很多医生跟我说这样的话,然而我还是隔段时间就变着法子猜测自己哪里出大问题了。我想这遗传自我妈,不同的是,她讳疾忌医而我不会像她那样不舒服了光抱怨不敢看医生。其实我也很害怕,天哪检验结果简直吓死人啦,连血常规结果出来了我一眼都不敢看好吧,生怕看出来哪个指标不正常,都是把打印好的结果捏在手里去找医生让医生给判断的。但是跟讳疾忌医的常规症状不同,我一般会大步流星飞快地回到诊室只求引刀成一快。虽然至今为止得到的总不是痛快的一刀,每次的结果仿佛都是用英勇就义的心情去承受一把迪士尼出品3岁以上儿童可用的塑料星战光剑在脖子边轻轻抽一下。
抑郁症,植物神经官能症,好像都会引发这样的疑病症状。这都是我得过的病,而对于这种不是器质性病变的疾病我其实也是在选择忍耐,偶尔抱怨,而非积极治疗,并没有比别人好多少。但是如何?像这样只在乎臆想的器质性病变而不理会确切的心理问题,是不是相当的唯物主义?
3
我的一个好朋友,有互称对方“相好”那么好,恰好也在前天跟我说她已经确诊重度抑郁,随时会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求救信号,但是我不知道能怎么办。
今天看了一段耶鲁大学死亡哲学的公开课,老师说,没有活着的人完整经历过死亡然后回来的,也就是死亡其实等于不再存在,所以你永远无法证明存在的活着比不存在的死亡好。
是的,假如你已经不觉得失去现在已经拥有的是一件可惜的事,那死有何惧?结果我没有用任何陈词滥调劝她,甚至没有表现得很紧张,因为我就是不紧张。就打算过两天去看看她,最后大概也只会不痛不痒地聊几句,帮不了她什么。
我能为她干嘛呢?在拆解一些问题寻找症结的时候,一位咨询师朋友说我挺有天赋的。但我毕竟不是咨询师,最多能做到不负责任地大致告诉她“为什么”,而没法告诉她“怎么办”。然而心理咨询是个缓慢而昂贵的过程,我们这种穷人还是别凑那个热闹,搬砖搬不动了就自己原地爆炸得了,地球缺了谁不转呢?
结论就是,无论我还是专业介入,对她能够起到的影响,估计还不及床边那只蚊子对我起到的影响那么强烈。天杀的,害我五点半还没能睡着!
嚷嚷终生皆平等的汉传佛教和尚没点过蚊香拍过蚊子,说出来佛都会笑成高棉的微笑脸。生死在前,你我皆如蝼蚁。我亲爱的朋友,愿你始终顽强如我床边的蚊子,哪怕就这样嗡嗡嗡地抱怨到我烦躁,也请不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