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拾趣贰
夏天来了,那么快,宛如捧在手里的朔雪还未融化,便听到了隆隆春雷。豆大的雨点紧随其后,千军万马冲下界来,敲在芭蕉叶上,砸在鸡舍棚上,掉在铁皮桶里,落在搪瓷盆上,交响乐一样的砰砰啪啪滴滴哒哒乱奏一团,这是我的家,两间北屋配着一个堆满杂物的院子。码在墙根的煤球上盖着一大块塑料布,黑色的雨水从塑料布下的缝隙里悄悄的流出来,要在这院子里画出一幅水墨山水画。老母鸡在鸡舍里镇定自若,该吃吃该喝喝,时不时刨两下啄一啄,不为暴雷惊,不为骤雨吓。
其实,留守儿童不仅是这个时代、边远山区或是农村孩子的专属名词,我们的童年一样曾被留守。我们这代的孩子,童年都是疯跑着长大的,爸妈在家时,我们“上班”,主要工作就是“作业”(zuō yè),爸妈上班了,我们就下班被锁在了家里。不像监狱一样束手束脚,更像悟空为了保护师傅划出的那道圆,屋墙院围就是界限,不可越半步。
老母鸡突然开始没有节奏得乱叫起来,我已经忘记当时在屋里干嘛,只记得寻声望去,发现鸡舍顶棚咧开了个大口子,顶棚是用油毡搭的,裂口的地方被聚积的雨水作为最后的突破口撕开了长长的一道,雨水哗啦啦的顺着口子倾进了老母鸡的一亩三分地儿,一股飞流直下的气势,老母鸡再也不淡定了,踱着脚步咯咯咯的惊叫起来。鸡大婶,别怕,我来了!那是我有生以来仅有的一次体验泥瓦工职业的经历,对于日后我对建筑工人这个职业艰辛的理解更加真切。鸡舍的围杆外贴着一个案板,一把砍不死人的钝刀斜扎在一乍厚的杨木切菜板上,板上因为长期剁菜形成了一个凹槽,菜板四周散落着上次剁的白菜碎渣。每天妈妈下班回来,会准时给老母鸡剁食,我也争抢着要剁,后来我发现自从我开始争抢剁鸡食,那把刀就一下变钝了,拉不破手,割不开肉,杀不死人,只能剁菜。有时是白菜,有时是别的青菜,都是妈妈做饭摘出来的下脚料,剁碎的青菜配上一些玉米面搅和在盆里,老母鸡的一顿大餐就“烹饪”好了,可能我的厨艺就是那个时期妈妈启蒙的。
我从墙角里抱起搭鸡棚剩下的少半卷湿漉漉的油毡,立在案板旁一脚登上去开始修补鸡棚,裂口是看到了,但是离我一米远,踮起脚,下巴紧压在棚沿上压出一道凹褶,雨水顺着凹槽灌进嘴里来,胳膊伸展了使劲够也达不到,除非两个胳膊可以接起来。不如把油毡提起来一把甩到棚子上吧,可是准头差了点,油毡被甩在了裂口另一侧,这可咋整?干脆爬到棚子上算了,就这样两只脚颤颤巍巍的踩上了棚沿,刚朝着裂口的方向迈了两小步,咔嚓!不知哪里传来的断裂声响,噗通一声随着交响乐的高潮乱坠鸡圈,我像一个破落的乞丐坐在鸡粪上头顶破油毡久久缓不过神来,可能天蓬元帅当初被扔下界应该也是此种踉跄的场景,他是个元帅所以被扔到猪圈,我掉下鸡圈怎么着也得算个大将吧。随即眼角流下的血染红了本就湿透的背心,眼角的疼痛再也捂不住嚎啕的哭声,这声音盖过了惊雷,穿透了四壁直达邻居的耳朵。接下来的场景像极了今天美国大片中的收尾规定动作—所有灾难结束之后的收场,警车、救护车、记者、消防员等等齐刷刷同时赶到处理善后。当然,我也被快速的解救出来,只可惜与电影中英雄拯救灾难并最终胜利相比,我的拯救以失败而告终,导演真不够意思!之所以能被解救,没有破门营救,没有直升机空降,也没有特种兵爆破,全是因为爸妈每次上班前都会把家门钥匙留给邻居吴大妈,有特殊情况了邻居大婶会第一时间赶来照看我,比如今天。
眼角的疤痕经过多年的新陈代谢,印迹越来越淡,但那天补鸡棚的事在我记忆里却越来越深,如果你问我上周三吃了什么午饭我一定不记得了,如果你问我前年冬天下没下雪我也不记得了,如果你问我上初中谈没谈过恋爱,我一定记得,如果你问我童年做过哪些调皮事,我也记得,因为它们就像初恋一样,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