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那么开败了的花
早上被楼上的装修声吵醒，拉开窗帘，看着细碎的阳光好像有一种夏天的感觉，可是吹过来的风都是密密麻麻的高楼，压的人喘不过气，忽然门铃响了，原来是楼上的邻居来道歉，她看起来很疲惫，随意的穿了一件绿裙子。
“真不好意思啊，小朱，这两天也是打扰你了。”
她给我手里塞了一袋水果，我只好尴尬的笑一笑：“没事的。”
邻居还在说什么，可是那件绿裙子太过耀眼，颜色在我的眼底流淌，隐隐约约的就想起来一个人。
我的思绪还在飘散，邻居的话音落在了“小朱你别介意啊。”就急匆匆的走了。
我把水果拿进厨房清洗，一个人生活好久了，我才发现家里并没有削苹果的刀子，脑子又开始和记忆周旋，胃里那种难受的感觉，让我想起了那段茶不思饭不想的时光。
她在四四方方的房子，规规整整的坐着，绿色的吊带裙缠绕着她的身体，被成堆成堆的书包围，她赤着脚，手里握着笔，鼻梁上架着很大的眼镜片，偷偷从窗帘里透过来的阳光悄悄的洒在她的脊背，就好像那轻薄的蝉翼。
我一时间忘了呼吸，眼睛在她的身上就无法移开。
四下里的花香满满的都是春的味道，最后还是风吹动了房门。
她抬头：“你好，是来租房子的吗？”
“哦，是是是，看你在看书，没好意思打扰你。”
“哈哈，没事，是大学生吧。”
“是，今年刚大一。”
我装模作样的看了一圈，其实什么样的房子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可以可以的，我就住下了，我该怎么称呼你啊。”
“哦，我姓宋，叫清欢。”
“我叫朱颜。”
“你应该比我小好多吧，哈哈哈。”
我看着宋清欢，她好像也没有比我大多少：“不一定呢，我都二十了。”
宋清欢看着我得意的样子，笑的更开心了：“哈哈哈，你更要叫我姐了。”
“啊？为什么。”
“我今年，都三十二了。”
“不会吧？一点也看不出来啊！”
“你要叫我姐哈哈哈。”
我拉开窗帘，这个昏暗的小房间终于有一丝光：“姐，那以后要多多关照了。”
宋清欢是一个非常自律的人，她每天七点就醒来，在阳台洗漱，手叉着腰对着落地窗刷牙，我一醒来就看见她萧瑟的背。
“姐，你起的好早。”
宋清欢也不回头看我，好像生怕下一秒看不见这座城市，嘴里含着泡沫，含糊的说着:“不早啦，要抓紧了。”
我又把头埋进枕头里，宋清欢就已经急匆匆的出门了。
自从上了大学，我就好像彻底自由了，生活对于我来说就是得过且过，我把黑发染红，做不同的美甲，唇上是最新款的口红，衣服也是父母不喜欢的短款，在遵从自己内心这件事情上，我一向很擅长，我好像自由了。
所以我很不理解宋清欢，宋清欢在一所高中当临聘教师，同时还准备考研，明明有一份合适的工作不就行了吗，我很不理解她为什么还要考研，每天不是工作就是考研，每天都好忙好忙，我看见她感觉自己就不能呼吸。
直到我见到了宋清欢的父亲。
那天我回去的早，老远就看见一团圆滚滚的身影，四月份的天气，穿着厚厚的黑色棉袄，在我和宋清欢的出租屋前不停的张望，我凑近一看，才知道是个老人，他手里还提着一大袋东西，我看着他怪冷的，就上前问了问：“你好，你是在等人吗？”
他反应慢半拍：“哦，我在找宋清欢。”
我心头一震：“那您是宋清欢的父亲？”
“啊，是。”
“她还没下班呢，您先跟我进去，我是她的室友。”
老人点了点头，进屋后，我给他倒了一杯茶暖手，我看了看时间，宋清欢也该下班了，就先给她发了条消息，告诉她：她爸爸来看她了。
宋清欢是五点半下班，路上最起码要二十分钟，她在出租屋门口才五点。
“爸，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你今年又没回来，给你带了点辣子酱。”
仔细听着，老人的口音有一点像陕西那边的，可是还是在努力的说着普通话。
“啥时候来的啊，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我就来看看你，我就回去了，再给你说说你妈，她好些了。”
“嗯。”
他们父女两一直说着话，不一会儿就变成了我听不懂的方言，他们坐在餐桌前，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这一幕对我来说好陌生，本以为宋清欢来这么远的地方独自一人，是那种背井离乡，和父母吵翻天非去不可的人设，可她和她父亲关系好的离奇，也无非说着关心的话。
我想着想着就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时都晚上了，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条毛毯。
我看着餐桌那边光还亮着，模模糊糊的看见宋清欢的身影。
“叔叔走了吗。”
“是啊，让他在这儿住一晚他不，非要赶火车。 ”
“这样啊。”
“哈哈，在农村就是不方便一点。”
“叔叔能来看你就挺好啦，我和我爸都半年没说过话了。”
“有可能在等你说话吧。”
“不不不，不可能。”
他怎么会等我说话呢，他都冷到把我妈逼走了。
关于我这次为什么要租房住，因为我考上的这所大学离我家并不远，高中毕业，我就去打工，然后和给我表白的男生在一起，被父亲知道后，我和他大吵一架，坚决不分手，又染了红头发示威，最后搬出来。
一气呵成，彻底没有退路。
所以即使宋清欢和他父亲的关系再怎么好，我更愿意相信，她是为了逃离那种生活。
所以我们是一样的人，所以宋清欢继续忙碌着往前跑，我还是在清醒的堕落着。
“周衍，你准备大学毕业干什么。”
他翻了个身：“再看吧。”
“我想当老师。”
他突然来劲儿了：“你？就你？你看看你这红头发，能当老师吗？”
“可是老师很好。”
“真是笑死我了。”他不说话了。
周衍就是高中给我表白的男生，我们的大学在同一所城市，变成大学生，变成了成年人，谈恋爱都成年起来，在我还没有多喜欢他的时候，我们已经躺在一张床上了。
我知道，我们是一样的人。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开始冷漠起来。这对于我来说是致命的毒药，我受不了任何形式的沉默，因为这很容易让我想起我的父亲。
一个人空着的那种感觉，好像沙漠里裂开的口子，里面都是无穷无尽的流沙，巨寂的荒野，随时都会死去。
我开始无间断的给周衍发消息，无时无刻的想知道他在那儿干什么，但是相应的是他更加的冷漠，我们彼此对方都太过窒息，做着当初不喜欢的事情。
“我们分手吧。”
“你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我本来就是这样。”
前后那种巨大的反差让我一下子不知所措，我不敢说和父亲闹僵是因为他，我也不敢说自己没了他就不行。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我就是没有爱就活不下去的小孩，我一遍又一遍的哭，一遍又一遍的喝酒，流眼泪，哭到自己嗓子沙哑，这种窒息的感觉让我着迷。
凌晨三点我跌跌撞撞的爬到出租屋，靠在门上，拨通了周衍的电话。
“嘟……嘟嘟”
没有人接，我又打了过去。
“嘟……嘟嘟”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也不知道打了多少遍，最后接通了，我睡到在了地上，手机在我的耳边亮着，亮度太高有点刺眼，我眯起眼睛，只听见手机里周衍的声音:“朱颜，行了。”
我哭的不能自己，在眼泪中我睡着了。
醒来我竟然在出租屋里了，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十一点了。
宋清欢应该已经上班去了。
我跌跌撞撞的爬起来，脑子里面好像长了刺一样疼，去餐厅倒杯水喝，看见锅里正在煮着东西，转角宋清欢走了过来:“你醒了啊……”
“你没去上班吗？”
“我请了一天假。”
“啊？”
“你昨晚上，抱着我胳膊哭到了白天，我实在放心不下你。”
我有些愧疚。
“我熬了点小米粥，等会就能喝了。”
“嗯。”
心里不知什么滋味怪怪的。
我和宋清欢面对面坐着，我低头一直喝着粥，宋清欢边喝粥边看手机，我们没有说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喜欢这种沉默，或许是那种有人陪吃早饭的感觉。
我一抬头，和宋清欢的眼神撞了个满怀，她对我笑了笑，我的头又沉沉的低了下去。
随后的几天我都没有去学校，宋清欢一直照顾着我的饮食起居，我每天要不是在画画，就是在沙发上，等宋清欢回来。
她有时候会抱抱我，有时候会夸奖我的画，宋清欢说，上了一天班，看见我就挺解压的。
有一次饭后，我收拾盘子，宋清欢在洗碗，稀里哗啦的水声让我莫名的安心，这是我一直想要的安稳生活，我看着宋清欢的侧脸，心就热了起来。
失恋感觉没什么大不了，还是我太容易爱上别人。
半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种感情，我失眠了，凌晨一点，我打开了宋清欢的房门：“姐，我睡不着。”
宋清欢翻了个身，睡眼惺忪的看着我：“怎么了？”
“我想和你一起睡。”
宋清欢愣了许久：“好吧。”
我爬上宋清欢的床，她抱着我轻轻的说了声：“快睡吧。”
我的心砰砰的跳，越发的睡不着了，我们面对面，呼吸不停的交织着，宋清欢的眼睫毛很长，眼角边有一颗痣，我睁大眼睛，眼神在她的嘴唇边摸索，忽的，她动了一下，翻了个身，我被吓了一跳，许久心也放了下来，我的手摸索上她的脊背，悄悄的抱住她，轻轻的吻了她的肩膀。
“姐……”
次日，宋清欢还是起床很早，她坐在床边，我罕见的发现她在浪费时间，她在发呆。
“姐，你醒了？”
宋清欢转头看着我，笑了笑。
她什么也没说，就去上班了。
我发现她这几天的状态都不是很好，我以为是我暴露的爱意，给了她压力，又过了几天，中午宋清欢磕磕绊绊的回来，我闻见了她身上的酒味。
据我所知，宋清欢是不喝酒的。
“姐，怎么了。”
“我妈，今早去世了。”
她很轻描淡写的说出这句话，我几乎察觉不到她的情绪，但是她的手十分冰凉。
“姐……”
我不会说安慰人的话，只能抱着她，最起码能让她的身体温暖一些。
“朱颜，陪我回趟老家吧。”
我想都没想就就答应了。
立马买了高铁票，简单收拾就出发了，六个小时的高铁，然后还要坐两个小时的大巴，再加上一个小时的面包车，真的是舟车劳顿了，这才到距离宋清欢家近的镇子上。
已经晚上了，我们开了一间房，我心惊胆战，因为我对她图谋不轨，宋清欢洗完澡，我的心就开始乱跳起来，她只穿了一件裸色的短袖在身上。
我躺在床上，昏暗的灯光不由得让我胡思乱想，宋清欢关了灯：“明天还要赶路，早点睡吧。”
可是我根本就睡不着，直接或者间接的贴着宋清欢的身体，我转过身：“姐，我睡不着。”
“我也是。”
晚上云和雨诉说着感情，一瞬间，我忘了自己。
宋清欢第二天依旧起得很早，我浑身疼痛，我们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又赶路了，在车上我靠着宋清欢的肩膀，好像这一刻，我拥有了她。
终于到了，一座又一座的土山，漫天铺盖的黄土，一圈又一圈的老人，还有地上的白色纸币，到了宋清欢的家，只看见之前见过的那个老头，坐在门槛上默默的抽着烟。
气氛压抑到了极致，乡野间回荡着一阵又一阵的哭声，宋清欢跪在棺材前，她没有流眼泪，她又和她的父亲说了好多的话，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语气比较激烈，好像在争吵一样，呆了两天，我和宋清华就回去了，但是事情的走向却急转而下。
宋清欢辞掉了她临时教师的工作，明明她很爱这份工作，而且有机会转正，她也放弃了考研。
“姐，你不待在这儿了吗？”
宋清欢愣了许久。
“我已经三十二了，不能再任性了。”
“姐，和我一起在这儿待下去不好吗？”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又是这种结局。
“你不喜欢这座城市吗，你不是说要……要。”
“不行了，败了。”
餐桌上的花开败了，花在追求自我的路上枯萎了。
宋清欢很快就又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我默默的收拾好东西，回了学校，收拾好那堆烂摊子，原来，爱在生活面前那么一文不值，自我在现实面前怎样都是要妥协的，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我好好念书，好好生活，有时候还会想起宋清欢，我贪恋那一时的安稳和安心，迟迟的不愿意清醒，后来我在朋友圈看见了她的结婚照，我心脏紧缩，她也开始扮演一个贤妻良母，再也不是六七点醒来，对一座城市充满活力的人了。
我不会哭了，我也不会喝酒了，只是有时候胃会痛，只是有时候会想起来，四四方方的生活，和那里的她。
败了，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