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编(叁拾)
《二位公子有点儿惨》
“还让我没料到的是,小青被杀害了。尸体被巡逻的卫士发现。我听萧远的,派人找回所有出宫办事的宫人,其中一人不愿意回宫,要逃走,也被强制带回。我将带回的众人一一审问,找到了那个杀害小青的人。”
“是谁?为何要杀小青?”李维诺突然问。
“说来惭愧,跟我有关,是贾婆婆。”
“贾婆婆是谁?我从未听说宫里有个贾婆婆。”李子墨问。
“唉,我大意了。贾婆婆名叫贾佑,是当初我刚来东川时的陪嫁丫头。”
“你不是将陪嫁丫头都送回去了吗?”李子墨问。
“是啊,唯独留了这一个。贾婆婆苦苦央求,因此我将他派去浣衣局。这些年,我也留意她的举动,竟然没发现她是潜伏在东川的南丹奸细。”
“那贾佑为何杀死小青?”李子墨问。
“小青虽是个忠心的丫头,却不是个聪明的丫头。仅仅聪明了一回,却将自己送上了不归路。”林璃叹口气,“小青曾经在浣衣局工作过一阵子,这个我前面讲过。后来,诺儿回来后,又将她调回思量阁。在浣衣局的时候,贾婆婆对小青百般照顾,如同对待自己的女儿一般。这让厚道的小青十分感动,于是还真的认了贾婆婆做干娘。贾婆婆叮嘱小青,不能对任何人讲她们之间的关系,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小青也答应了。小青回到思量阁后,贾婆婆不间断地从小青那里得到诺儿的消息。贾婆婆也了解小青,知道小青这丫头对主子的忠心。于是,她利用小青的忠心换取邱蒲将会约见明儿的消息。这才让明儿有了大明山遇险的事儿。我问贾婆婆,她是否知道大明山截杀明儿的人是谁派来的,她却说不知道。她的使命就是把东川王宫里大大小小的消息传给南丹,还有就是半年以来思量阁收到的威逼诺儿用风息换取邱蒲的书信也是她送去的。其余的她不必管。”
“还是跟南丹有关!”李子墨生气地说,还给了林璃个不友好的眼神。
林璃觉得理亏,是自己的亲哥哥,自己也很为难。
“贾婆婆利用小青的忠心,一再怂恿她帮助诺儿盗取风息。那晚盗取风息时候发现的黑影就是她。她也潜伏在暗处察看诺儿是否真的去盗取风息。被两名卫士发现后,追她到浣衣局便不见了人影,是因为她熟悉地形,藏身在浣衣局的一堆衣物里了。卫士离开后,她再次去了无住阁,恰巧诺儿带着小青要离开,小青捧着金丝楠木盒子。随后,她看到诺儿带着金丝楠木盒子骑马离开王宫。于是,贾婆婆送出这个消息。”
“午时左右,贾婆婆看到信儿正在匆匆忙忙寻找明儿,她再次利用小青的忠心,说只有让‘卫茗’彻底身败名裂,才能帮得到主子。她让小青告诉信儿,‘卫茗’走了,无住阁发生意外,这两者让信儿误会是明儿盗走了风息,逃走了。”
“接着,宫里流言四起,都在说东川的风息被盗了,这是不祥的征兆。小青突然就觉得,这消息会不会是贾婆婆传出来的。因为贾婆婆不应该知道无住阁不太平的事儿。于是,小青就去找贾婆婆,质问她如何得知无住阁的事情。贾婆婆发现事情要败露,痛下杀手。然后找了个由头出宫,准备离开东川,却被我派出去的人抓了回来。”
“贾佑可曾讲,是谁在用邱蒲要挟诺儿?”李子墨问。
“她说不知道。她只负责内外送消息。”林璃答。
“差人将那贾佑带来,我来问她。”李子墨吩咐。
“不必了。她死了。”林璃说。
“怎么回事?”李子墨问。
林璃的脑海中出现了贾婆婆泪流满面的脸。被林璃问了许多并且给出毫无隐瞒的回答之后,她看着林璃,说:“姑娘啊,容许我再叫您一次姑娘。我们南丹,既没有平坦的沃土可以耕种,又没有富饶的河泽可以捕鱼,我们那里到处是蜂虿虺蛇,活得艰难。因此,才会艳羡牧云、东川和越秀。我也知道,惦记着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但是天道不公,让我们生也艰难,命在苟且。我不怨恨生在南丹,我跟小青一样,忠于我的主子,忠于生我养我的地方。为南丹做事,我死而无憾。可是姑娘你,自从嫁到东川,仿佛已经忘了南丹是你长大的地方,满心满眼都是东川,你可曾为南丹,为你家乡的人们做点儿什么?!’说完这些,贾婆婆咬碎藏在口中的毒药,七窍流血而亡。
听了贾婆婆的一番话,林璃心里突然就难过了。是啊,这么多年,自己为南丹做过什么?林璃不仅没做什么,还一直防备着南丹。自己的哥哥林阔一心想要抢走御风、化风和风息,自己从来没有问过哥哥,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些东西不能吃不能喝,更不能让南丹的土地上长出稻米!
李子墨看林璃陷入沉思,不禁皱眉。
“我并不知晓她会自我了断。也许,她宁愿魂归故里吧。”林璃黯然说。
萧程义听完林璃的讲述,看向萧远。萧远面色苍白,掩饰不住的疲惫与伤心,还有自责。
“阿远,你叫为父陪你亲自来东川找你李叔父,目的就是为了取出风息,跟明儿的竹箫对照,以便知晓你章叔父的遗言,对吗?”
“正是。”萧远答。“微明答应我,在东川耐心等待,直到我来。可是,为何他却突然心绪不宁,一定要先回越秀一趟呢?孩儿百思不解。”
“也许,我知道。”一个弱弱的声音接上了萧远的话。
众人顺着声音看到了双手揉搓着衣服的李维雅。
“小雅,此时千万不可乱讲话。”林璃提醒她。
“母亲,孩儿分得出轻重,不敢乱讲。萧大哥最了解章微明,让他来判断一下我的猜测是否正确。”
“烦请李姑娘告知,微明为何心绪不宁而离开东川?”萧远说。
“从牧云回来后,我曾经去万象阁找二哥。恰巧二哥不在,我就去章微明的房里看他。然后,我讲了很多话。”李维雅犹豫着说。
“什么话?”萧远追问。
“比如,我不会跟他抢萧大哥,让他不必担心自己的婢女的身份。”李维雅咬着嘴唇含混不清地说。
“还有呢?”
“还有,我告诉他,萧大哥正在议亲。”
“还有吗?”
“还有,在低眉书院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他跟萧大哥同气相求,不像新朋,更似故交。不只是我有这种感觉,萧旷也这么说。”李维雅赶紧补充说。
如果其他人还不明所以的话,萧远却已经完全明白了章微明的忧心和烦恼。萧远自责不已,他应该在牧云盛会结束后与李叔父一家一起来东川,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儿了。
“叔父,可否借风息一看,以解开微明竹箫之谜?”萧远拱手施礼道。
“阿远,你已经记下了微明竹箫上面的图案了?”李子墨问。
“正是。”萧远答。
“大哥,你带着阿远跟我去无住阁一趟吧。”李子墨道。“林璃,你招待好萧先生和苏先生。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无住阁内。
萧远仔细画出记忆中的图案,然后与打开的风息相对照。萧寒山与李子墨在一旁帮忙找出图案对应的文字。那些古怪的字形旁边都有音韵标注,按照发音,萧远终于凑出了以下的十六个字:
内省外修,藏乎天地。御神守中,风起念动。
萧远最先反应过来:“父亲,叔父,这是藏头诗。”
于是三人便明白了,“内藏御风”。章翔宇要告诉章微明,他的竹箫里藏着越秀的国宝御风。
三人面面相觑。还是萧远先打破了沉默。
“父亲,孩儿已无碍。请允许孩儿去安泰河畔寻找微明。”萧远手持宝剑,躬身施礼。
“阿远,你已经尽力了。既然香樟渡附近的水域都没有找到微明,说不定微明真的又被人救了呢。你如今身疲力尽,需要休养。待体力恢复,再去寻访可好?”萧程义劝说。
萧远正要继续说,无住阁外有人来报,说要见牧云国主,来人称自己是被遣派至越秀查探情况的人。于是三人出了无住阁,回到如是殿。
萧程义让来人进入如是殿。
“禀报国主,属下领命后从龙柏渡一路去往越秀城丞相府,要求拜见丞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见到了韦丞相本人。属下按照国主的吩咐,交给他您的信件。然后便离开了。”
“你确定见到的韦不害本人?”萧远问。
“回大公子,真的是韦不害本人。属下不会认错。可是,韦丞相的脸色不太好,似乎疲惫不堪。我也曾跟他寒暄,问他为何显得疲惫,他回答说是因为前几日在龙柏渡劳累过度导致身体有些虚浮。”
“知道了。你先下去,好生歇着。”萧程义吩咐。
“父亲,我担心韦丞相对微明不利。若微明活着,我必须第一个找到他。”
“大哥,这又是怎么回事?韦丞相不是应该迎接明儿回越秀才对吗?”
“尚不清楚。韦不害曾经派人在低眉书院跟踪阿远,所派之人也将阿远跟微明走得很近的消息传给了韦不害。以韦不害的才智,一定猜到了微明的身份,他却隐瞒不报。这就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有这样的事儿?难道韦不害不想让微明回越秀继承王位?”李子墨问。
“尚且不清楚韦不害的动机。这几年,韦不害对越秀的国事可谓鞠躬尽瘁。兴学堂,广书院,重技艺,别考课,使人尽其才;讲农学,利水道,化瘠土为良田,使地尽其利;薄税敛,造桥修路,保商务,使物畅其流。他从来不会说过头的话,做逾矩的事,看起来并无篡位之心,却为何明知微明在东川却假装不知道。”萧程义答。
“龙柏渡治理安泰河的时候,我也觉得他是一名能臣,勤政为民的做派颇得民心。”李子墨说。
“父亲,请容许孩儿去往安泰河畔,寻访微明。”萧远再次请命。
“萧远,昨日你急火攻心,伤了元气,务必休养一段时日。”萧寒山走到萧远面前,“无论微明身在何方,他都不会愿意你也有事。所以,你们若真的心有灵犀,用心去聆听对方的声音,而不是睁大双眼盲目找寻。”
萧远闭上双眼,默念:“微明,等我。”睁开眼:“师傅,徒儿遵命。”
翌日,红日初升的时候,萧程义和萧寒山,带着萧远返回牧云养病养伤。
苏寒石受李子墨和林璃的委托,带李维诺去了南丹杞山中静养。
东川的风息依然在无住阁,依然放在原地,仿佛从来没离开过。
李维雅待在一念阁一连数日,回忆这两年的桩桩件件,一下子长大了不少。
李维信悔恨之余投入繁杂的政务中,不愿意回忆以往的种种,更不愿意想起那天他亲手将章微明打落安泰河的一幕。
东川王宫的一切恢复常态。只是没有了那个哑巴宫女。宫里也不再有人提起。
落水的一刹那,章微明没有害怕的感觉。
他的身体在下沉,他将双臂搂在胸前,那里是萧远的玉牌。
意识清晰的时候,他想:“爹爹,娘亲,孩儿这次会见到你们吗?”
意识残存的时候,他冒出的想法是:“萧远,若我这次侥幸活着,一定让你教我凫水。”
之后,章微明陷入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