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多情者狂欢，专情者黯然

手托腮

似笑非笑的你

看着他期期艾艾

什么时候才走到是非之外

因为你想和他谈爱

让他一生为你画眉

先明白痛再明白爱

享受爱痛之间的愉快

江湖的纷扰自有庸人担待

——《爱上张无忌》

作为一个有着原著情结的金庸粉，2003年版苏有朋、贾静雯、高圆圆主演的电视剧《倚天屠龙记》基本尊重了原书，是故事、画面、音乐、演员卡司各方面我都比较喜欢的剧之一，这也是少有的、引我从电视剧转战到原著的小说。

内容现在看来老套，大概就是张无忌凭借着各种机缘巧合练就一身绝世武功，以及其间他和倚天剑、屠龙刀、四个爱慕着他的女孩之间发生的故事，标题中的“多情”，当然指的是张无忌。整个《倚天》共40章，我认为第29章《四女同舟何所望》人物群像刻画最为精彩，四女各有各的好：殷离对少年的曾阿牛念念难忘，一辈子都在追逐年少时曾阿牛那道影子，张无忌回报的，只有她惨死后，以丈夫名义立的墓碑；小昭流着泪远走波斯，渡过重洋为无忌孤身涉险，他日圣姑只能守着圣火令，孤独终老；芷若代价更巨大，丧失了善良天性，纯良清高的她变成辣手掌门；赵敏放弃富贵荣华，离开父兄，甚至舍弃家国，和无忌隐居荒岛。

Ø 关于爱的选择

倚天的故事中巧合很多，把角度移到作者身上，会发现，金庸实在是个自恋的男人。比如除了小昭，另外三个女子都是年幼就曾和无忌结缘，又比如四女都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张无忌，而且请注意，这些女孩们都非常专情，每一个人都把他当做唯一的、持久的真爱。作者曾在后记中说，四女中他最钟情的是小昭。的确，远走的小昭不仅让无忌很心痛，也让读者很惆怅，真实生活中也是如此，纵使你有绝世武功，也无法拯救心爱的女子，就算贵为圣姑，爱情也是绝计不能触碰的违禁品。普通人也就是这样，英雄气概再多也处理不了感情之事。正如倚天爱好者讨论的那样，张无忌是年轻时候的段正淳。所谓的多情者，对每一个情人都认真相处，一见钟情却总是难得从一而终，总是免不了被别人影响，难逃被环境支配，无法摆脱爱情中的束缚。

不难发现，在金庸的主流意识中，真爱往往是那个一见钟情、青梅竹马却不能相守的，郭芙对杨过是这样，令狐冲对岳灵珊是这样，张无忌对周芷若也是如此。故事出奇的相近，男主都是多情的人，初试爱情的愉悦并不长久，在遇到阻碍、困顿之后结局凄惨，不同之处在于，杨过、令狐冲专情一生，只有张无忌面对爱情犹疑不定，他始终拖泥带水，名义上他对敏敏爱得最深，最后一刻才借周芷若要挟敏敏一事说出“我对你是又敬又怕，对她是爱到刻骨铭心”。对于芷若、敏敏、殷离、小昭四个姑娘，在他的内心深处，到底爱哪一个姑娘更多一些？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金庸也不知道。无忌的多情个性已经成了这样，他为人处世随便，随波逐流，淡泊无为。好的是，这样温和纯良的他对武林、政治、权贵全无兴趣，坏却坏在，他把这种不坚定、无原则带到了感情中，在一个男人最该表露出自己性格强硬之处时，他缺席了。所以。三女最后无人得到幸福，真是一遇无忌误终生了。

Ø 关于第一女主

事实上，我曾和很多读者一样，咬定芷若才是真正的第一女主角。从感性出发，可能是对芷若的怜惜感更甚，她复仇姿态难看，那初衷也是捍卫爱情啊。理性分析，最简单的理由，扣题来看，本书书名倚天屠龙记，张无忌无疑是屠龙刀的传人，而周芷若则是倚天剑唯一的继承者和秘密的知晓者。数十年来，人们对倚天讨论最多的问题是，无忌最后为什么选择赵敏而不是芷若。我先前也一直不理解，觉得芷若为无忌的牺牲要远大于赵敏，至少单就付出而言，芷若和赵敏一样令人动容。在事业上，芷若是一个极有野心的女政治家（起点只是汉水船家的孤女，张三丰救下她后，不方便安置在只招男徒弟的武当山，转送去峨眉山交给灭绝师太调教，她的聪慧让她的武功远超同门师姐丁敏君等人，后来峨眉派遭遇变故，她临危受遗命，直接从众人眼中温顺可爱的小师妹跃居掌门CEO）；在生活上，除了在成婚前偶尔使使小性子，吃吃其他女孩的飞醋找安全感外，她出身卑微，隐忍纯良，对无忌温顺体贴，无微不至（幼时芷若和无忌结缘，始于芷若丧父幸为张三丰所救，无忌受重伤，受了芷若妹妹汉水喂饭之恩，此后到成年重逢之间，无忌始终随身携带其所赠手帕，可以说，他们的缘分和小无忌送小不悔找父亲、小无忌咬伤小殷离的手背一样，牵扯很深）。要知道，连载版的结局甚至并不是大众所知的这样，而是无忌敏敏终成眷属，芷若剃发为尼。而现在我们看到的结果是，芷若的温柔一刀圆满了结局。

后来慢慢明白，敏敏好比是玫瑰，芷若如汀兰，同样聪慧、美丽、高洁又痴心，但是须知爱情的本义，除了拥有，重要的还有忘情投入的后果。对于很多人来说，爱欲愈炽，恶孽越深，单就付出而言，芷若无人可及，可是野心家芷若在付出时，已经逐渐迷失了最初的本真，要知道，无忌爱的就是小芷若的清丽纯善。敏敏本是千金小姐，锦衣玉食，骄纵任性，但是为了爱情，她抛富贵、舍父兄、弃家国，留存了心里一片最柔软的地方给无忌——小女儿的嗔和痴，在那章著名的《新妇素手裂罗裳》中，她曾对苦头陀说“我偏要勉强”。

关于爱情，还涉及到三观一致的重要性。如果说甜口、咸口只是无伤大雅的个人偏好，但是生活的志向和理想差异却是无法调和的所在。无忌生性不争，淡泊寡欲，赵敏以千金之尊甘愿陪他隐居孤岛、粗茶淡饭，而芷若却一心做着无忌当皇帝、自己当皇后、号令群雄、称霸天下的梦。原则上，爱情的外壳可以有很多种，但是在两个人共同筑起的爱情城堡里，要想它的梁、柱、椽根根发力支撑，能长久的遮风避雨，那最初最吸引彼此的个性和特质，就在这当中起重要作用了。所以，在爱情中保有真实的自我，这很重要。就这个角度而言，芷若不是无忌良配，相比之下，就算没有敏敏的存在，无忌也只会更倾向小昭或是殷离。

Ø 关于真实生活

金庸的三段旷世婚姻一直为世人所道，但却无人知道，这些经历带给他的感情经验到底是怎么样的。细细品味他的书，会发现：杨过对小龙女是尊重，令狐冲对任盈盈是感恩，郭靖对黄蓉是感激，张无忌对赵敏是感动，剩下的，乔峰对阿紫是责任，段誉对王语嫣则是天生颜控。这样看，金庸对真爱简直太吝啬了，真正相爱且终成眷属的，占比太小。可能在金庸的眼中，一直认为和真爱是很难在一起的，与相守的人在一起，其他因素会多于爱情。

现在我一直在想，不是査良镛对真爱太小气，实在是因为，这样的安排最接近真实生活。普通人中，只有很少人有张无忌一般的境遇，多情到每个女孩子都爱，但是像杨过一样十六年等着小龙女，不移情、不绝望，专情到生死相许，人物形象似乎又太过定型化。事实上，遇到真爱，并能与其收获happy ending 的几率太小，相反，快消时代的速食爱情越来越多，像杨过一样专情之人少之又少，柴米油盐消磨之下，大多数人放弃了心中所爱，至于婚姻，只要互相不讨厌就可以了。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或是自身境遇，或是环境使然，变得多情或是绝情，前者代表是张无忌，后者是灭绝师太。所以，真实生活中，我们既不是无忌，也不是敏敏、芷若。面临爱情的渊薮，人们或多或少曾专情、多情、甚至受伤过绝情过，《倚天》的高明之处在于，它为读者提供了人生情感成长和心态成熟的一种可能。

多情如张无忌有很多选择，专情四女则只有最聪慧的敏敏，在这场爱的较量中胜出。芷若、小昭、殷离全部黯然离去，她们的身影渐行渐远，隐没在悠悠岁月中，而结局，躲不过是，“天涯思君不可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