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下】001.无名
时值深冬，虽已是傍晚，漫天雪花依然随风盘旋飞舞着落下，不肯停歇。这场雪已持续了近三天三夜，街道和房檐上都堆满了厚厚的积雪，使得原本就清冷的小城又平添了几分孤单。
一个大约八九岁的男孩正独自走在小城的街道上，身后是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这满天风雪，无情得似要将这小小身影也一起吞没。
“哈呼～”男孩停了下来，对着冰冻的小手哈着热气，好让冻僵的手能暖和一些，可是只过得片刻，便又回复了冰冷。摇了摇头，男孩小心地将怀里抱着的包裹紧了紧，缓缓迈开了脚步，颤颤巍巍的身影在满天冰寒风雪的一片肃杀之中，是那么孤单、那么脆弱，而又那么倔强。
突然，一阵更加强烈的寒风夹杂着冰雪朝他袭了来，风雪如刀剑般切割着、刺击着，使得他小脸阵阵生疼，使得他全身仿佛有无数个窟窿般，竟似已抵不住席卷而来的寒冷，冰冷直侵入心。若不是胸前还有那一口温热传来，他想刚才他可能已倒地不起，然后就那样孤单单的在这冰天雪地中悄无声息的死去。
风雪稍缓，男孩勉力站稳，抬头便看到一个鹤发老者正站立在自己身前。
只见那老者作道人打扮，白色的道袍在风雪中翻飞鼓舞，仿若脱俗的仙人一般。只是与这气质不符的是，在他苍老的面颊上皱纹横生，仿佛经久的岁月都不曾逝去，都一一刻画在了他的脸上。唯有那一双眼睛似有奕奕神光内敛其中，说不出的深邃炯异。那种光芒让男孩想起了曾在夏日的夜空中，看到过的闪烁出最亮光芒的那颗星星。
男孩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发现口张开了一半便僵住了，声音也哑了下去。
老道人见状，伸手在怀中不急不缓地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瓶，瓶内盛装着红色的液体，递给男孩后，示意男孩喝下去。
男孩伸手接过，只觉着瓶身上有阵阵温暖连绵不绝传来，在这寒冷的天气里竟也未弱减分毫，甚至将他手中寒意驱散了少许。随着红色液体入口，瞬息之间，他觉得自己仿佛沐浴在初升的阳光照耀下，温暖得就连原本冰寒肃厉的风雪也在他眼中变得温柔了许多。暖流在身体内扩散，一种温和的舒服的酥麻感遍布全身，不一会儿，原本僵硬的身体便已恢复如初。
男孩惊异于身体的奇异变化，看着手中透着红光的小药瓶出了神。
“啊！”他仿佛大梦初醒一般，惊叫了一声，只见他迅速地揭开了怀中紧紧抱着的包裹，里面露出了一张稚嫩苍白的小脸。原来他怀中包裹里的竟是一名婴孩！他将小药瓶凑到婴孩嘴边，小心翼翼的将红色药液倒了一滴在婴孩口中。只过了一会儿，婴孩的小脸便变得红润起来，睁开眼看到了在这世间的第一幕景象。
“哇——”，婴孩哭了出来，这是他听到他发出的第一个声音。男孩高兴极了，不由叫道：“他哭啦！他哭啦！”
男孩逗弄着婴孩玩了一会儿，才哄着婴孩入睡，婴孩也在男孩的哄引之下渐渐止住了哭声，沉沉睡去。
男孩这才想起身旁还站着一个老道人，想起诸般奇异事情，以及还握在手中的红色小药瓶，男孩问出了心中疑惑：“你是仙人吗？”稚嫩的声音是那般天真。
老道人目光炯炯地盯着男孩，不答反问道：“你说呢？”
男孩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老道人，看着老道人遍布皱纹的脸，又回想起与老道人相遇前后所发生的事，将信将疑地说道：“应该算是吧！”
老道人微感诧异，似乎未曾想到男孩会如此回答，而男孩的答案又恰好是他心中多年疑惑所在。
过往年岁，他所遇之人无不称他为仙师仙长，久而久之，他也觉得自己已然成仙。确实，凡人寿数不过匆匆百载，而他已活得太久太久，谁又能说他不是仙呢？可当他于冥冥之中感应到自己大限将至时，“是不是仙、算不算仙”这个疑窦便又重新回到了他心头。如果他不是仙，那么何为仙？又该何处求仙？
老道人围着男孩转了一圈，似要将男孩里里外外看个通透，只是越看他越是迷惑，眼中神采星光似蒙上了雾一般，暗淡了不少。
那老道人独自自言自语说道：“应该算，那就是只是像，那就是还不是。”过了半晌，老道人漫不经心的对男孩问了一个问题：“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男孩答道。
老道人本在思考着一个对他而言毕生以来极其复杂的难题，苦苦思寻却又得不到答案，听闻男孩之言，不由一呆，目光定格在了男孩身上，仿佛再也移不开。只是他的目光终究还是移动了，缓缓落在男孩怀中抱着的婴孩身上。
“哇——”，仿若一道惊雷在老道人的脑中炸开，那是先前婴孩的哭声，那是婴孩来到世间的第一个声音。
老道人思绪良久，急得直搔头抓耳，可是忽然间他竟大笑起来，笑过之后，竟又大哭了出来，眼中滚出了两滴热泪，顺着满是皱纹的脸颊七弯八拐后，落入身前雪地之中。过了好一会儿，只见那老道人已重整模样，手中攥着一物递到男孩面前，诚恳说道：“这块‘长生玉’伴随老道已有多年，如今就送给小兄弟权当谢礼吧！”
那是一块方形深绿翠玉，与男孩手掌一般大小，其上刻有两个古篆，想必便是“长生”二字。除此之外，平平无奇之中便无其它特别之处。
男孩觉得奇怪，问道：“你为何要谢我?又为何要送东西给我呢？”
老道人略带讶异，反问道：“你不想要？”
男孩没有片刻迟疑，答道：“不想。”
老道人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小男孩果然是有些与众不同，可今日这番相遇解开了自己心头困扰多年的疑惑，虽说机缘巧合的成分居多，却不能不了这份因果，不由有些犯起了难。
思虑再三，老道人询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男孩略作思考，坚定地说道：“活下去！”
老道人万万没想到，男孩的回答竟又与自己此时的心意不谋而合，暗道：“难道冥冥中自有天意?”凝视了男孩片刻，老道人说道：“那你们跟我走吧。”
男孩跟着老道人几乎走遍了小城的每个角落，每到一个地方老道人都会向男孩作解说，而从老道人的解说之中，男孩也知道了老道人的许多故事。
原来这老道人竟已活了千百年了，年岁比这小城的历史还要久远。从他的讲诉中得知，他在这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位知交好友，只可惜那两位原本应比他活得更久的人都已经不在了。而他今日只是忽而心血来潮，来旧地重游一番，顺便祭奠一下好友。
老道人感慨连连，心灰意冷地朝城外走去，到得城门处驻足回头向城门望去，只见城门上书着三个大字“曲直城”。老道人又是一声叹息，这才转身带着男孩与婴孩走远。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漫天风雪之中。
远处忽有歌声传来，随风雪飘进了这曲直城。歌曰：“是非断神魔，曲直存道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