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恨红楼未完
我最爱的不是张爱玲和三毛,我最爱的当然是“红楼梦”。
大概是六年级读的书,最开始,把好多诗文都跳过,只觉得天天家长里短歌舞升平,没甚味道;即便如此,也知道后四十回不对味,读来读去,宝玉越来越可恨,书里人物个个都像只剩了皮囊面具,举止行为都不对了。到初中时候断断续续重读多遍,就开始认真的看诗文,越看越爱,好多都可以背下来,老师在上面讲书里的段落大意,我就在垫板上默写唐诗宋词红楼梦。开始沉迷起来。
暑假时和老江一起,两个人常常讨论看过的书如何如何。我记得她很兴奋的和我说水浒好看,我就说红楼好看,两个人各说各的。而那个时候的我,真的看不来水浒。才看个开头,就连着宋江杀惜、武松杀嫂、石秀杀潘巧云,怎么搞的,这书里不分青红皂白,女的统统杀掉了。实在看不下去,就此作罢。
迷红楼,是真迷。抱了好多续作来看,但真的都是狗尾续貂,续作者都是罔顾曹翁深意,只顾着自己的美满想法,让宝玉娶黛玉、纳晴雯的,简直没法看。高鹗的续作,已经算没有肆意妄为的良心之作了。
等看到鲁迅评红楼,说大观园”悲凉之雾,遍被华林,唯宝玉一人知而已”,我才知自己不过领略一二而已。
后来看刘心武、周汝昌,其实无非是满足自己猎奇心理,那剩下的四十回,到底是怎样的呢。各种索引猜测,玄之又玄,刘周两个已经算是穷经皓首,可是写出来的论著,硬是把曹翁写成了神,写成了侦探家,和那些顽固老朽的索隐派考证派们无异,到今天,我已经完全不想多看他们了。
真正做红楼研究做的好的,是张爱玲的五勘红楼。大概因她自己也是写书人,且实在太熟读红楼了,我看这本,就像借了张爱玲的笔,回到了曹翁身边,秋来冬往,为他掌灯磨墨,抄写修订。顺带着,看了他茅椽蓬牖,瓦灶绳床,批阅十载,增删五次。人物命运,因写作时间的长、作者人生经历的变迁而更改、完善和丰满,有的人物从无到有,从一个人分解成两个,朝着各自的命运之路一路狂奔,变成血肉丰满的每一个;也有的人物,因了作者善意而笔下留情,从直笔抒怀删减成曲笔隐晦,好可惜,除了开篇暗示人物命运的判词外,看不到关于这个人物的原文了。
张爱玲说曹雪芹并不是天生的天才,红楼梦不是一蹴而就的天书,而是曹翁耗之毕生心血、反反复复修改增删终成的。
对于我这种,执意要穿越时空去问曹翁,那后四十回到底写没写、写的因而遗散的人来说,张爱玲的人生三恨,把我等红迷们的痛处说到心骨里了,正所谓人生有三恨,最恨红楼未完是也。
最后,引俞平伯一段,解解我的瘾头,也许有一天,真的有人能续上红楼呢——
俞平伯说:“文章贵有个性,续他人底文章,却最忌的是个性。因为表现了你底个性,便不能是续作;如一定要续作,当然须要尊重作者的个性,时时去代他立言。但果然如此,阻抑自己底才性所长,而俯仰随人,不特行文时如囚犯一样未免太苦,且即使勉强成文,也只是‘尸居余气’罢了”(《论续书底不可能》)。俞平伯的结论是,“我以为凡书都不能续,不但《红楼梦》不能续,凡续书的人都失败”(同上)。俞平伯的红学研究启蒙 新开一代之风。他的“凡书都不能续”的警告,迄今已是余音绕梁的“谶语”,但枉费心力者,仍绵绵不绝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