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7-12
比如，青海
很多地方还没抵达，比如：青海
地图上的空旷，小于一个省的慈悲与信仰
比如：牧场。一匹打着响鼻的马
把蹄子伸进草原的心脏
比如云朵，伸出太阳
天空，在一只鹰的翅膀上搁浅
比如：二十四个小时的车程
闪电和雷声回应着孤独，惟独雨声在窗外走着
白天惦挂的母亲，今夜一片死海
速写：给青海
以诗歌的名义给一个内陆省份
给她孤独，请还回安宁；给她辛劳，请还回健康
仿佛她是所有不幸名词的集合
是一首诗多余的那行，结着伤疤
最坚硬的部位，却忘了疼
时常担心感冒、缺氧、身不由己
担心另提一行的命，藏不住肉里的骨头
所以经常在青海漫无边际的夜空中
仰望那闪烁其词的繁星
看星星的时候，什么也不用想
大脑一片空白。因为知道
青海的咸，让一位母亲的苦，有了回头的余地
所以才抬头，让那双高过地平线的眼睛
卸下了所有低垂的悲伤
速写：默念及发呆
栖息在枝头的暴雪弹奏着万籁俱寂的寒冷
空旷，正在发芽——
一只不合时宜的寒鸦向后
让出了整面天空
而田野里，欢腾的麻雀不时用喙挑拨着
这由来已久的孤寂
很长时间没有到雪地里走一遭了
黎明前，趁着昏暗
由着性子的风推醒了火塘里嗜睡的火苗
我摸着那些明灭可见的温暖
从泥泞的远方，慢慢伸出了一条蜷缩的羊肠小道
速写：实习手记
他们模仿自己的名字，31个人
交同一份答案；大合唱时有人故意跑调，粤语腔
哭着说父母在那，并不是拖后腿
前年回来时雪花已被火化
去年暖冬，寄回来的新衣服不合尺寸
今年天气转凉，长大后
就不想他们了
他们早恋、称兄道弟，比爱父母
更爱身边形影相吊的孤独
他们不吃午饭，省钱
买手机、吸烟、醉酒……装着成熟的模样
在QQ空间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他们顶撞老师、恐吓同学
像一个不称职的坏人那样
悲伤
他们在办公室叽叽喳喳的围住我
好似几年前的我
围着那些无从考究的旧时光
速写：冬日
咚咚作响的伐木声
擦亮了这 座村庄低垂的眼睑。雾还没有完全褪色
昨夜敲出的文字依旧黯淡
结着霜，仿佛历经挣扎的枯草
还没找到风的方向
远处，狗吠紧紧咬住雪花的尾巴
向光秃秃的树桠致敬
默哀，在山谷回荡，或许是这个单薄的冬天
为数不多的选择。“除了荒芜
几乎一无所有”
母亲早已将发霉的生活
晾晒在两棵椿树中间。一条麻绳，带着倒影
穿过湿漉漉的阳光
我站在门口抽烟，身前的荒山
再次空出穴位，嚎叫声证明
死亡，还冒着热气
速写：老屋
像一位逐渐丧失脾气的老人
藏不住温暖、隐私
仅剩下佝偻的记忆，黏附在贴满海报的墙胚上
而坍塌的光线封存了太多寂静
凭借黑暗
我能轻易摸寻到童年种植的幻想
现在，我必须暂停
对未来的彷徨，用一颗空出来的心熨平
蛛网和尘埃搁浅的痕迹——
仿佛一场透支宗教的仪式，假借轮回
恢复时间的遥远
和不屈
谁也不知老屋还能继续
守口如瓶多久。缄默，总是一副潦倒的模样
我进进出出好几遍都想拍照纪念
试图让它缓慢的腐烂
在一张相片纸上，留足
疼痛的空间
速写：寂静
落日切割着下山的路，暗
恰如一盏油灯匍匐的光，加剧了凋零的自由生长
山涧，放肆流淌的声响组成了瀑布
而越发潦倒的鹧鸪
除却偶尔递出几句没有熟透的惊鸣外
便不再回忆古代
炊烟搬空了体内的迷障
哑着喉咙的火煮着一些“吱吱”冒泡的时光
坚硬，使它们无所适从的肃穆
再一次集体沦陷——
从饱蘸水分开始，变软、柔韧……
终将沦为某种符号化的祭奠
透过朦胧的毛坯月色
覆盖在大地身上的夜晚
正在一层层苏醒，“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我曾迷恋王籍的《入若邪溪》
寂静，被粗暴推开
但风却并没有再走进一步
速写：诊所
她相信神灵，庙宇
相信镊子，注射器和抗生素，那些由表及里的过程
像是剥开一枚带刺的板栗
露出疼痛的内核
已经准备好了手术刀、双氧水、纱布
让一个人腐烂的枝桠得到修剪
在此之前她曾去民主路祈福，教堂空空荡荡
独自坐在冰凉的长凳上
像是一件脆裂的瓷器，碎片残骸
发出掷地有声的光芒
现在，锋利的刃对准失修的年轮
她有着精确的手艺
足以搬运那些迷失在岁月缝隙里，逐渐涣散的目光
痛，是一次性的。多年已逝
人们还在喋喋不休的争论：自刎后
她的伤口到底逃往了哪
速写：孤寂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汉中”
窗外的霓虹灯敲击着一块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面
寒风，栖息在不远处的银杏树上
冬天一层层落下来
陌生人在梦里放声嚎啕
睡眼惺忪的灯盏睁开双眸，安慰着苍凉的夜色
旋即又恢复平静。黑，是另一道光
伸长脖子，打量着
此刻，这四点零八分的汉中
静悄悄的
弯弯曲曲的小道还没拐到终点
便消失了身影。我坐在四楼阳台上
黑暗里，一支烟
闪烁其词的目光，切开了
明天的太阳
注：引文改编自食指《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速写：想起一位至亲
五月，你让我帮你订一张开往青海的火车票
那么大的省，却没告诉我地名
五月，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已经厌倦了你们的战争，所以也只能怨天尤人
五月，途径汉中，你并没来找我
临行前在西安打来电话，谈到这些年中的毒
早已是心灰意冷，不如各安天命
五月，还未把眼里的水修炼成青海湖
沿着湖走，不远处就是建筑工地
摸着星辰做完早饭，赶紧戴上手套和安全帽
没有时间像那些虔诚的藏民
揪住自己的苦难，一圈一圈，不肯放手
五月，我在电脑上养了几首小诗
夜深人静时，不能像纸一样，拿来擦拭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