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春天的午后（三线回忆之31）

818的化工子弟学校

春天是美好的，也是恼人的。忽晴忽雨的天气总是让人摸着脑袋也无从判断它的变化趋势，因此这样的季节里没有人凭借天气预报来决定自己的出门是否要携带雨具。现在约摸是下午四点左右，是学校放学时间，林双却不能走，他在教师办公室里站了一堂课的时间，他在等班主任牛文斓老师。一堂课45分钟，漫长得像45年。这45分钟内林双看到窗外下了一阵小雨，出了十分钟太阳，又下了一场中雨，最后又变成多云的天气，春天的确就像他外婆说的那样，是孩子脸，极富变化，春天的气息氤氲而郁闷，林双站得有点疲累了，他笔直站着的身躯就有些歪斜了，就在林双以稍息的站姿倚靠在窗口看着校园里那株开满白花的梨树发呆时，牛文斓夹了一枝教鞭捧着一本课本和一盒粉笔走了进来。

怎么站的？你给我立正！林双被这声严肃的喝斥下了一跳，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办公室另一同一位在批作业的葛老师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他从老花眼镜上翻了翻眼皮看了看牛文斓，当他发现这只不过司空见怪的一幕时，不由得微笑着摇了摇头，又埋首批作业了。教育方式，他心底有个声音在说，教育方式要改革，年轻老师教育方式有时候太简单粗暴了。但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说了也白说，他觉得自己只要带好自己的这个班级就可以了，没必要提起容易招来同事不快的话题。 

你到底有没有认识到错误？牛老师坐下后，端起茶杯润了润嗓门，开始了审问。李林双你给我听好了，如果你还没有反省好的话，你今天就别回家了。这是牛老师的一贯作风，她一向爱用静站思过的方式来启发学生认识错误。几乎所有她带过的班上不听话的学生都被叫到她的办公桌前罚站、思过。 

不回家是不行的，家人如果找到学校来，林双肯定要吃一顿“竹笋炒肉”，化工厂子弟学校的许多家长都采用这种简单粗暴却被认为是最有成效的教育方式，事实也证明了这种教育方式是成功的，林双后来果然成为年轻有为的栋梁之材，我去年在上海时还邂逅过他，他当时正开着自驾车赴新锦江大酒店参加一个大型中外企业家的酒会。不过在当时，在1983－1988年间，他可是出了名的皮大王，比如这次，就是因为他在上课时把曹小娟的两根麻花辨子的末梢剪去好大一截，气得小娟大哭了一场，惊动了老师，才导致了自己此刻的身陷囹圄，这怪不得别人。不过林双也有一些不服，谁叫小娟在课堂上屡屡回过头来多管闲事，一会儿叫自己不要和同桌徐小飞讲话，一会儿翻着白眼威胁说林双你上课再讲话我告诉牛老师。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想到去剪小娟的辨子。不过林双是个极具小聪明的孩子，他意识到这个时候如果把这个理由说出来，自己不但会招来牛老师更为严厉的训斥，恐怕还得让父亲找到学校来领人。因此林双做出一幅很诚恳的表情来说，我认识到了，牛老师。

你认识到了什么，说来我听听。牛老师似乎来了精神，她一定认为自己独特的教育方式起到了效果，每到这个时候她都很愿意听听学生对错误的认识，从而判断他们的认识是否发自内心。 

我不该在课堂上剪曹小娟同学的辨子。 

那么说你下了课就可以剪喽？牛老师是教语文的，对于语言逻辑方面的理解非常准确。 

不是不是，林双急了，我是说我不应该剪女同学的辨子，我下次保证不再剪了！课堂上不剪，下课后也不剪。林双态度显得更加诚恳了。 

除了不能剪辨子，就没有别的错误了吗？牛老师觉得还可以挖一挖林双的错误根子，虽然她觉得曹小娟的辨子剪了一截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林双的调皮捣蛋如果不好好教育教育，以后保不准还会带来些什么麻烦事儿。 

有，我以后上课保证认真听讲，不开小差，不和同学讲话！对同学的批评帮助虚心接受。 

在牛老师的印象里除了林双的调皮捣蛋之外，还有就是他的学习成绩确实还不错，属于中上，特别是她教的语文尤其学得不错，每一回的检讨书保证书之类的，林双都写得既生动又深刻。牛老师其实还是有点喜欢这个聪明机灵的孩子的，就是太皮了一点，她心里叹道，如果肯用功点，上课认真听讲，学习不拔尖了才怪！但是她觉得就这样放林双一马的话，他很可能会觉得这样的批评不痛不痒的，无所谓，下次继续再犯些什么错误。于是她思量着这次是罚他抄写课文呢，还是等他家长来学校接孩子时和家长谈谈，而后一招则是所有学生都害怕的。 

林双趁牛老师沉默时望了望窗外，天色和牛老师一样，似乎也板着个脸，黑黑的，一阵湿漉漉的春风抚过校园的树梢枝头，那棵老梨树上有几朵白梨花从树枝上飘落，放学后的操场更显空旷幽静。看上去像要下雨了，如果真下雨的话，家长一定会来学校送伞的，这样就糟糕了。牛老师，要下雨了，教室的窗户好像没关，我去关一下再来好吗？林双突然灵机一动，对牛老师诚恳地说道。 

牛老师突然想到天可能要下雨了，自己的孩子放学后也应该到家了，她也应该尽早赶回好几里外的家中做饭了。她终于停止思考怎样惩罚林双的问题了，她叹口气说，好吧，你去把教室窗户关好，从今天起，你和曹小娟换一下位置，你坐前面，另外，明天早上把检讨书交给我，并当面向曹小娟同学认错道歉！听见没有？

听见了，牛老师再见！林双心里乐开了花，但他和牛老师说话的时候脸上还是坦露出很诚恳的表情。潜伏在窗外的同桌，死党徐小飞看见他一转身，脸上就绽开了一朵梨花！！！ 

乌拉，解放啦！林双和徐小飞像两匹脱缰的野马，呼啸着驰骋在回家的路上！他们横冲直撞使得许多下班的行人纷纷避让，他们也把我吓了一跳，因为林双差点撞了我一头，我当时正准备给快下班的妈妈送雨伞，你也知道，春天的天气就是这样，忽晴忽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