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有斋随笔散文徐徐清风扑面来

那一声小兔崽子

2018-10-27  本文已影响244人  秋风宜人

小兔崽子,是小时候父亲骂我的口头禅。不管我做对做错,一句小兔崽子,就是对我的褒贬。

父亲是地地道道的庄稼汉,一生坎坷。前妻早早就死了,没丢下支男半女。后来又娶了我娘,这回没让父亲失望,我娘一气生了四个闺女。那时的农村,重男轻女,家里没个小子会让老爷们儿,抬不起头来。父亲经常叼着不离嘴的旱烟杆儿,坐在院子里,斜视着灰蒙蒙天空,吞云吐雾。这是后来我娘偷偷告诉我的。

我娘还真争气,后来又怀了我。我娘说,生我的那天,请的邻村的接生婆。父亲在外间屋,来回的踱着步子,那份焦急无法言表,嘴上的旱烟杆儿,一锅接着一锅,抽的满屋都是浓浓的旱烟味儿。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深夜的宁静,我来到了人间。“恭喜、恭喜,是个带吧儿的!”接生婆美滋滋的从里屋出来,给父亲报喜。父亲一听,烟袋杆儿往腰里一别,冲进里屋,端详着我,嘴里叨念着:“小兔崽子,让我想的好苦啊,我终于有儿子啦!”娘说,这是父亲第一次叫我——小兔崽子,我娘也乐意父亲这样叫,叫的动听!

老来得子,全村荣光。父亲在村里人缘好,街坊邻居都来道喜。父亲那一脸的颓废一扫而光。满脸是灿烂的笑纹,嘴里的旱烟杆儿翘的高高的,走路踩得地面咚咚的响。差不多每天都哼着那一句“忽听得城外乱纷纷”的戏词。每天干活回来都要抱抱我,逗逗我,用它那满脸的胡须扎我。快乐、温馨充满破旧的小屋。我就是在父亲的疼爱下慢慢长大。

上学了,我很聪明,每次班级考试总是第一,人家说我随我父亲。在我眼里,父亲的确聪明能干。父亲是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的代表,经常到学校坐坐。老师们都夸我大了肯定有本事。“这小兔崽子,要真长了本事,咱祖坟上要冒青烟喽!”父亲脸上放着光,嘴上的烟袋杆儿又一次翘上了天。

我渐渐长大,父亲却一天天变老。一次在生产队劳动中,摔断了腿,落下残疾,走路一拐一拐的。为了照顾父亲,生产队里让父亲去喂牲口,那几乎是我儿时最快乐时光。

父亲很会侍弄牲口,把队里的马、牛、驴等,喂得膘肥体壮,谁见谁夸,父亲也为自己的成就而高兴。我成了父亲的跟屁虫,他到哪里我就到哪里,晚上就和父亲一起睡,结果,被父亲喂得白胖胖,圆嘟嘟。父亲聪明,能干。白天给我逮家雀儿,抹上一层泥,在火上烧,熟了去掉外皮,再撒上一些盐,吃起来真香,现在想来仍令人垂涎。

晚上,父亲把炕烧得暖暖的,炕洞里烤上白薯,埋上花生,等到香味儿出来,也就差不多熟了。看着我吃得津津有味儿,父亲就用他那带满老茧的大手,抚摸着我的头,缓缓说道:“吃吧小兔崽子,吃了好长大个!”一脸的慈爱。

一位卖卤煮鸡的叔叔和我父亲是好朋友,一到天黑,他就来卖鸡。当时并不知道叫“卤煮鸡”,错听成“辘轳鸡”。到了深夜,就来找我父亲借宿,叔叔小心地从食盒中取出一串鸡杂让我吃,那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人间美味。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能吃到什么呢?于是我就天天盼着叔叔来,那“卤煮鸡呦”的吆喝声,是我听到的最动听的乐曲!后来听说叔叔死了,父亲为此难过了好几天,我再也吃不到那美味的鸡杂了....

父亲是那么的疼我、爱我,但绝不纵容我干坏事。一次,我和几个小伙伴偷了人家几个桃子,被主人找到家门告状,父亲可能真生气了,脸色铁青,胡子都微微抖动,嘴里骂着:“小兔崽子,谁让你干坏事,今天我要打死你!”然后脱下鞋底子,一顿好抽,屁股好疼。那是父亲第一次打我,也是最后一次。

晚上,我饭也没吃,蒙着被子轻声啜泣。父亲走过来,轻轻掀开我的被子,递给我一样东西。“香肠!”我眼睛放光,顾不上屁股的疼痛,翻身坐起,大口吃起来。“小兔崽子,好吃吧?今后不许做坏事,要做一个正直,光明磊落的男人!”虽然我听不大懂,但从那一回,就再也没做过坏事。

父亲真的老了,走路蹒跚,像秋风中的一枚枯叶,飘飘悠悠,随时可能落下。队里不再让父亲喂牲口。每天父亲就背着一个筐,出去捡粪。看着父亲那消瘦而苍老的面容,我心里酸酸的,父亲一生多不容呀!于是,我刻苦用功,发奋努力,好让父亲高兴。最终,我这父亲眼中的小兔崽子,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县重点高中。那时,能考上重点高中,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很难。

喜讯传来,父亲咧开那没牙的嘴,露出那久违的灿烂,“我说嘛,这小兔崽子肯定有出息,比我强!”父亲轻声嘟囔着。但是,那跟了他一辈子的烟袋杆儿,却是垂的低低的,再也没能抬起......

枯叶终于落下,在一个淫雨霏霏的秋季,随风而去。父亲走了,没等我床前尽孝,那年我十八岁,我成了一个失去父亲庇护的孩子,再也听不到,父亲骂我一声——小兔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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