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的十字架》｜一场直击人心的灵魂拷问
杀人要不要偿命，其实是个蛮沉重的话题。
古往今来，杀人偿命的观念似乎在人们心里根深蒂固。替天行道也好，杀一儆百也罢，在大多数人的意识里，无法接受杀人凶手逍遥法外，死刑似乎是最好的惩罚。
但是，从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看客，到成为杀人案件的当事人，又会怎样呢？情况可能复杂得多，立场也不一定坚不可摧了。
东野圭吾作品《虚无的十字架》，正是这样一个关于杀人和赎罪的故事，引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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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的前妻小夜子遭人杀害，凶手主动自首，承认谋财害命，动机有些可疑。警方来搜寻线索，另中原想起若干年前女儿爱美被杀的惨剧。杀害爱美的凶手蛭川是在前一次杀人入狱的假释期间再次杀人，经过两口子不懈努力，终于被判死刑。随后夫妻二人分道扬镳，小夜子成为自由撰稿人，采访当年案件所有相关人员，并加入遗族会，致力于反对废除死刑。中原在整理小夜子遗物时发现，她去世前的针对偷窃瘾的采访对象沙织十分可疑。小夜子被杀前十天拍了树海的照片，而沙织的家里也有树海照片，并且杀害小夜子的凶手町村的女婿仁科与沙织是老乡，树海就在他们家乡附近。恰巧事发前三天小夜子也曾与仁科见面。于是中原决心找出小夜子被害的真正原因，却意外牵扯出二十一年前无辜婴儿被杀的秘密。
此书与传统的推理小说不太一样，更像是关于死刑意义的讨论。全篇大多由不同人物之间的对话构成，有点类似现在流行的对话体小说。前半段花大篇幅讲了不同身份当事人对于死刑的看法，还有两条线相关人物经历，分别讲了几个故事。不停出现的新名字确实让人有些焦躁，时刻被提醒自己是个外国人。看到60%还不知所云，差点弃书。快到最后了，才能用逻辑线将几个故事像串珠一样穿在一起，找出真正的杀人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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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全书看下来，凶手是谁，为什么杀人，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与其说是看小说，倒更像是在观摩一场辩论，书中人物通过语言或行为表达自己的主张。快速二刷之后，我大概整理了出来。
小夜子：反对废除死刑，杀人必须偿命，并为此事奔走，仿佛成了活下去的目标。认为服刑并不能让人真正反省悔改，杀人犯出狱后常常会再次杀人，所以死刑是最好的预防方式。在得知采访对象也曾参与杀人时，坚持要求对方自首，态度十分强硬，此举间接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蛭川（杀害小夜子女儿的凶手）：年轻时因贪财杀人，狱中假意悔改实则为了获得假释。出狱后经济穷困再次犯罪杀人。并没有把死刑视为刑罚，而当作命运安排，因为人终有一死。根本不在意别人，到死也没有真正反省。
町村（杀害小夜子的凶手）：认为女婿杀了自己年轻无知生下的孩子并不会给别人造成困扰，除了当事人没有其他人受到伤害。而自首等于将当前的幸福生活全部摧毁，会给当前的家人带来困扰，除了求心安之外没有任何意义。他希望延续女儿女婿外孙当前的生活，为此他杀了小夜子，隐瞒女婿的罪行，并主动自首。
仁科（町村女婿）：年轻时犯的错，希望通过拯救他人性命来弥补，包括救花惠母子，包括当儿科医生救治病童，以此赎罪。事情暴露后，主动自首。
沙织（小夜子采访对象）：年轻时犯的错，一生都无法释怀，并把自己不幸遭遇视为报应，觉得没有资格继续活下去。多次自杀未遂，患了偷窃瘾，自暴自弃。事情暴露后，与仁科一同自首。
平井律师（蛭川的辩护律师）：对不同情形的案件处理结果都是死刑，无法体现差异化。死刑并不能让杀人犯对自己的罪行感到后悔，死刑的判决让他无法再有任何改变，死刑很无力。
各种立场在小说中产生激烈的碰撞，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不断地刷新三观，发人深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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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死者之外，死者亲属无疑是受伤最深的一群人。
他们本来过着平静的生活，从未与人结怨，万万想不到灾难会降临在自己家里。瞬间失去了亲人，幸福的家庭分崩离析。凶手可能是个陌生人，与死者一家没有任何交集，只是随机选择作案目标。死者亲属不明白为什么遭遇这样的悲剧，他们也多数认为必须“一命抵一命”“血债血偿”，认为杀人者和被杀者遭遇同样的死亡才算公平。
但不管他们承认与否，相较于凶手是否被判死刑，他们内心深处似乎更看重凶手的真实态度。他们希望杀人者真正忏悔，诚心诚意地道歉，承认杀害他们的亲人是个错误。如果凶手并无悔改之意，即使被判死刑，也难以缓解他们的伤痛。
而凶手的家人，其实与死者家人的遭遇非常相似，但待遇却天差地别。
他们可能是无辜的，与犯罪行为全无关系，却同样要承受失去亲人，家庭破裂的结果，生活堕入深渊。更糟的是，很多人认为他们并不值得同情，反而会将对凶手的愤怒转嫁给他们。他们要承受来自死者亲属、社会舆论和许多无关人士的谴责谩骂，有的甚至一辈子抬不起头。
从这个角度来看，一旦凶手落网，以至于被判死刑，将摧毁家人全部的希望，当然，他们也只能无奈接受。
当然还有另一种情况，就像小说里那样，岳父为了帮女婿掩盖罪行，杀害知情人，力求维持女儿女婿当前的幸福。这个情节其实与东野圭吾另一部作品《嫌疑人X的献身》非常相似。书中的数学天才为了保护意外杀人的邻居母女，不惜犯下另一桩杀人罪来迷惑警方。
然而，历史的悲剧总会重演，被保护的那个人最终敌不过良心的煎熬，还是选择自首，真正成了“嫌疑人X白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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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现实，无论如何，杀人总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自己和相关的人都要承受。
中国法学会曾出过一份报告，各地监狱女性暴力重犯中，杀死丈夫的比例非常高，有的地方甚至达到70%以上。采访的时候了解到，这些女人，多数是在经受长年的家庭暴力后，也许是求生的本能，也许为了保护孩子，杀死了丈夫。男人死了，女人坐牢了，留下老老小小无人照顾。
她们的初衷是想保护家人，彻底摆脱这种屈辱的生活。然而自己锒铛入狱后，也无法照顾家人了。老人无人奉养，孩子无人管教，自己不能为老人送终，也无法经历孩子的成长，这代价同样十分沉重。
死刑，通常被看作犯罪的终极惩罚。以死谢罪，似乎已经是最高级别的补偿。
但死刑真的具备这种补偿效力吗？
无论凶手事后如何反省，多么后悔，死去的生命无法复活。而死刑执行的那一刻，让人意识到剥夺生命意味着什么，一切的发展，一切的可能，都不会再有了。凶手内心的真实想法，是否真正悔改，已经无从得知。凶手再也没有再次作案或是改过自新的机会了，就此结束了。
等等，还有更可怕的，万一误判了呢？
想想轰动一时的呼格吉勒图冤案：1996年4月9日内蒙古毛纺厂一女子被强奸杀害，报案人是呼格吉勒图，公安机关认定呼格吉勒图是凶手，从案发到执行死刑仅两个月时间。2005年真凶赵志红落网认罪，启动复查程序。2014年底，内蒙高院宣布呼格无罪，十八年沉冤一朝得雪。
虽然最终真相澄清了，相关人员也一一追责，家人也得到经济补偿，但呼格的生命却再也回不来。
死刑，一旦误判，将永无反悔可能。
但是，如果没有死刑会怎么样？
无期徒刑，假装悔改，减刑，假释，再次杀害无辜，报复社会……这可能是最坏的结果。
人性的复杂程度超乎想象，一个人在高墙内外的表现，也许天差地别。这种风险，谁能承担？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他真的对自己的罪行后悔了，期望一个新的开始，期望赎罪，做一个好人。这时候如果剥夺了改过自新的权利，是不是又显得太残忍？
这场辩论，或许并没有唯一的答案，或许人人都有自己的标准，或许置身事外的人们谈论这个话题总是难中要害。
于是，在呼唤公平公正的司法制度，谨慎使用死刑的同时，仍然期待能有一种方法，能使惩恶扬善的社会成本降到最低，在不造成更多伤害的前提下，仍然提供机会，悔改、赎罪、洗心革面。
毕竟，世界上少一个坏人，还是比不上多一个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