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墨海简书伯乐推文汇总

社戏的主角:一颗活泼的童心 —— 还原被误读的鲁迅与他的赤子情怀

2025-03-16  本文已影响0人  魏治祥
图:网络

郑重声明:本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 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

读到《社戏》的结尾,我笑了:这孩子,那夜的豆真有那么好吃吗?

我这样想有点不敬,因为“这孩子”是鲁迅。这句童心盎然的话像颗晶莹的露珠,在记忆的荷叶上滚了又滚。那些被月光泡软的豆荚,那些在河面上一闪一闪的渔火,那些沾着草屑的光脚丫踏过的田埂,忽然都变成了夜空中的星星,在字里行间朝我眨眼。

那曾经吃过的豆,那只能在记忆中反复咀嚼的豆,还是豆吗?它可以是一块硬糖,一粒花生米,或者是一瓣酸酸甜甜的红橘。

在读者的印象中,鲁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提起鲁迅,许多人脑海中总会浮现那个“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战士形象:冷峻的面容、犀利的杂文、对国民性的深刻批判。但鲜有人知的是,这位被贴上“严肃”标签的作家,内心深处藏着一个装满童话的万花筒。1922 年创作《社戏》时,鲁迅正处于人生的低谷期 —— 与弟弟周作人决裂、母亲催婚、社会动荡,但他却在这样的心境下,写下了一篇充满童趣的田园牧歌。这种看似矛盾的创作选择,恰恰印证了他在《<自选集> 自序》中所说的:“凡对于时弊的攻击,文字须与时弊同时灭亡。”每打完一仗,他都会放下武器,吸烟,休息,“看”社戏。

《社戏》一开篇,鲁迅用了一千五百多字的篇幅叙述两次看戏的感受,明确表示了对“中国戏”的不感兴趣:

“人都满了,连立足也难,我只得挤在远处的人丛中看一个老旦在台上唱。那老旦嘴边插着两个点火的纸捻子,旁边有一个鬼卒,我费尽思量,才疑心他或者是目连的母亲,因为后来又出来了一个和尚。然而我又不知道那名角是谁,就去问挤在我左边的一位胖绅士。他很看不起似的斜瞥了我一眼,说道,‘龚云甫!’ 我深愧浅陋而且粗疏,脸上一热,同时脑里也制出了决不再问的定章,于是看小旦唱,看花旦唱,看老生唱,看不知什么角色唱,看一大班人乱打,看两三个人互打,从九点多到十点,从十点到十一点,从十一点到十一点半,从十一点半到十二点,——然而叫天竟还没有来。”

鲁迅板着脸,“看小旦唱,看花旦唱,看老生唱,看不知什么角色唱,看一大班人乱打,看两三个人互打,从九点多到十点,从十点到十一点,从十一点到十一点半,从十一点半到十二点”,冷眼看着一出出“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闹剧”,内心十二分厌倦,渴望“躲进小楼成一统”而不得,难怪他冷峻。

好在可以摇着用文字打造的乌篷船,让他自己和那些被现实磨出茧子的灵魂,一起回到平桥村,回到天真烂漫的童年。

鲁迅笔下的平桥村,一切都那么和谐自然:

“在小村里,一家的客,几乎也就是公共的。我们年纪都相仿,但论起行辈来,却至少是叔子,有几个还是太公,因为他们合村都同姓,是本家。然而我们是朋友,即使偶尔吵闹起来,打了太公,一村的老老少少,也决没有一个会想出‘犯上’这两个字来,而他们也百分之九十九不识字。”

平桥村是孩子们的乐土,鲁迅乐滋滋地写道:

我们每天的事情大概是掘蚯蚓,掘来穿在铜丝做的小钩上,伏在河沿上去钓虾。虾是水世界里的呆子,决不惮用了自己的两个钳捧着钩尖送到嘴里去的,所以不半天便可以钓到一大碗。这虾照例是归我吃的。其次便是一同去放牛,但或者因为高等动物了的缘故罢,黄牛水牛都欺生,敢于欺侮我,因此我也总不敢走近身,只好远远地跟着,站着。这时候,小朋友们便不再原谅我会读“秩秩斯干”,却全都嘲笑起来了。

印象最深的自然是看社戏。

小孩儿看不懂戏,图好玩,看稀奇。

一路上都在看稀奇:

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水草所发散出来的清香,夹杂在水气中扑面的吹来;月色便朦胧在这水气里。淡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脊似的,都远远地向船尾跑去了,但我却还以为船慢。

远远地看稀奇:

最惹眼的是屹立在庄外临河的空地上的一座戏台,模胡在远处的月夜中,和空间几乎分不出界限,我疑心画上见过的仙境,就在这里出现了。这时船走得更快,不多时,在台上显出人物来,红红绿绿的动,近台的河里一望乌黑的是看戏的人家的船篷。

归途中,比看戏更有趣的是偷豆、剥豆、煮豆、吃豆。偷的是六一公公的罗汉豆。第二天,六一公公非但没有责怪孩子们,还给鲁迅送了好些豆来。奇怪的是,没有昨晚的豆好吃了。

原来,最好吃的豆得偷。

这种充满童趣的视角,在鲁迅的其他作品中也时有闪现。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他把何首乌根想象成“成了精”的人形妖怪;在《狗・猫・鼠》中,他绘声绘色地讲述“墨猴”的传说。更令人忍俊不禁的是他写给母亲的信:“海婴这家伙非常调皮,昨天竟用香烟头烧我的手,我故意装出很痛的样子,他却笑得前仰后合。”这个会陪孩子玩“装痛游戏”的父亲,与教科书中那个“投枪匕首”的形象判若两人。

鲁迅原来跟你我一样,都是普通人。孩子向他“开枪”,砰 ——!我觉得先生也会跟我一样仰天倒下,装死。然后在孩子咯咯咯的笑声中活过来,再中枪,再死。

细细品读《社戏》,会发现鲁迅在字里行间藏了许多亮晶晶的露珠。比如他写小伙伴们“咿咿呀呀地唱”,其实是在模仿戏台上的唱腔;写“铁头老生翻了一阵筋斗”,却故意漏掉了关键的情节,这种留白反而让想象的翅膀有了更广阔的天空。最妙的是对“社戏”本身的描写:那些在成年人眼中“咿咿呀呀”的戏曲,在孩子们看来却是“红红绿绿的戏衣”和“刀枪剑戟的寒光”,这种充满童趣的视角让整个故事都鲜活起来。

这种对童心的珍视,在鲁迅的文学观中占有重要地位。他曾在《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中呼吁:“孩子的世界,与成人截然不同;倘不先行理解,一味蛮做,便大碍于孩子的发达”在那个“父为子纲”的年代,这种平等观念显得尤为珍贵。他甚至为儿子周海婴选择朝南的新居以保障健康,这些日常琐事体现了他作为父亲的爱心与平等观念。要知道,那可是 100 多年前的鲁迅啊,放到现在,我们这些做父亲的,扪心自问,有没有这种平等的观念?

在这个越来越讲究“效率”和“规则”的时代,《社戏》像一股清凉的泉水,洗去了我们心灵上的尘埃。它提醒我们,童年不是用来“赢在起跑线”的跑道,而是一片可以自由奔跑的田野;不是塞满补习班的日程表,而是一本画满涂鸦的日记本。那些看似“无用”的游戏,那些被大人斥为“胡闹”的冒险,恰恰是滋养心灵的沃土。就像文中的“我”,虽然最终没能记住戏的内容,却永远记住了那个被星光和友情浸泡的夜晚。

忽然想起我们小时候玩过的“戏台”:用纸箱搭成宫殿,窗帘布扯作戏服,玉米须当作胡须,竹竿当骏马,树枝当马鞭。我们演过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演过刘关张三英战吕布,还演过吃西瓜不给钱的汉奸和操着中式日语的太君。就像平桥村的孩子把偷豆当成壮举,我们总把过家家当成真正的婚礼,把打游击当成史诗级战争。在孩子干净的目光里,一切都是“社戏”。

鲁迅在《社戏》里藏了个秘密:人类最本真的戏剧天赋,早在“偷豆”时就已觉醒。当双喜们把划船的号子变成渔歌,把夜航的惊险写成故事,他们就是最伟大的即兴剧作家。这种天赋不该被作业和考级磨平棱角,而应像萤火虫的微光,永远在灵魂深处明明灭灭。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从平桥村到钢筋森林,每个孩子都是天生的演员,每个游戏都是未被定义的戏剧—— 只要我们愿意抬起头来,用同样的视角仰望星空。

合上书本,咿咿呀呀的“西皮流水” 突然变得遥远。窗外那些在高楼间穿梭的孩子,有的是被作业和电子产品包裹的童年。

他们看过戏吗?知道什么是社戏吗?

他们有没有玩过过家家,“演”过新郎新娘?

他们有没有吃过罗汉豆,并且像鲁迅一样对好豆的味道念念不忘?

2025 年 3 月 6 日于上海绿城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