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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旧事:包包大娘有个疯儿子

2019-10-20  本文已影响0人  读书灯下

包包大娘凶得很,这是十里八村公认的事。

洛水这个镇上,多的是老大娘,有一点风吹草动不一会儿就传遍了。

1.

包包大娘拴着围腰,站在山坡小埂上,大声咒骂,不大的村子里,她的声音近在耳边。她家的鸡昨下午又被哪些人逮来吃了,毛就扯了丢在旁边地里。她听到风声赶到的时候火堆都还有热气。人全跑了,剩了一地鸡毛和鸡骨头。她从昨天骂到今天,口不干舌不燥,脏话都不带重样的。

国娃才不管这些,就蹲在堰塘边的洗衣石板上画画。他捏起石头,棱起尖尖,画出一道道笔直的线。他画得很有点快,看上去很熟练——横几下,竖几下,城堡就落成了——绝对是很豪华的地方,完全不似村里的瓦房。

“国娃,你在画啥子喃?”一点大的小孩儿也喊他国娃。

国娃用石头尖尖登登地跺两下石板,“房子撒。”

“啥子房子噢,还有点漂亮喃。我们都没见过。”小孩儿吸了吸鼻涕,觉得还是吸不干净,又横起袖子擦了下,凑过脑袋去看那“房子”。

国娃咧开嘴,露出几颗牙齿,不说话了。

小孩儿又看一会儿,过会儿就走开。毕竟国娃画画也不是第一次了。且也没啥新意,每回都画一样的,村里的石板上、墙上到处都有。有些还是刻上去的。

国娃还在画。一座挨着一座,好多好多房间,还有田字格样的窗子。还有五个花瓣的花儿呢。只是,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2.

国娃是疯儿,村里人都晓得,包括几岁的娃娃。他常年不洗的头发卷成一条一条的搭在额前,久久不换的中山装脏兮兮的,包包里鼓囊囊的。有小孩儿爬到他身上摸来看了,就是大小不一的石头。他脸上也没洗干净过,棕乎棕乎的,沟沟壑壑,40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像五六十。

“国娃,快去给你老母亲担水。”偶尔有乡亲走过跟他拉上两句话。

“把缸子担满了的。”

“那你在咋子喃?”

“扯草草嘛。”

对,国娃最喜欢扯草草。把地里除了庄稼以外的活物扯得干干净净的。说也奇怪,没人教他,他也不会把庄稼给拔了。

国娃说他不喜欢做饭、洗碗。就喜欢担水、扯草。还有人喜欢做活路?硬是莽哎。

但是国娃家堰塘边边上的地被他打整得很干净,比其他家的都干净,点杂草都没得。

“国娃你这勤快咋不娶个媳妇?”担起粪走土边过,杨树朝国娃说道。

“不娶媳妇,娶了老娘就一个人了。”国娃笑兮了,像是不晓得杨树在取笑他。

“莽子,娶媳妇又不是像你哥老倌那样嫁出去!老娘还是在撒。”

国娃不说话了。他想起哥老倌国民上回就是娶媳妇。娶完就好久都没回来过。老娘先还在念,还经常站山口望到山那边。后来就只剩骂了。

国民嫁去了山那边,那家人说是有钱。

3.

村里几乎所有人都不喜欢包包大娘,因为她爱闹架,爱骂人。连自己的大儿子都骂,断子绝孙地骂。小儿子国娃她就不骂。要是哪个来说国娃莽,她抡起扫把就奔出来,撵得人飞叉叉的。根本不像70多岁的老太婆。

“本来就是莽的,还不兴说嗦。”人跑远了还吼一句。

大娘毛了,“你这个砍脑壳的,你才是莽的!”

本来就是开玩笑的人回两句村骂,不见了人影。

大娘扔了扫把,又开始站山口骂骂咧咧。那个地方每天都要去站会儿,骂几声,才过瘾。

风雨无阻。

4.

这几天她没出现在那儿。因为她把脚摔到了,撵人的时候。只有躺床上,动不得。这对村里面些小毛头来说是件大快人心的事。“那么可恶,背时。”

国娃默不作声,从床底下的罐子头摸出几张钱。

“你拿去咋子?”大娘脑壳是清醒的。

“我去给你割肉!你脚痛,要吃肉,吃了就好了。”

大娘看到儿子手上的角子钱,用手抹眼睛,“我的莽儿嘞,你那几角钱去哪儿割肉嘛。”你看,只有她自己可以说他儿莽。

国娃眼睛里面进了水样,捏着几张钱,死死盯着脚上烂了一个洞的布鞋。

包包大娘从褥子下摸出一张10块的,递给他。“去街上魏杀猪那儿,就说我喊你割的,不割够斤数包包大娘好了要找他算账!”包包大娘作势露出凶恶的表情。

国娃拿了钱,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感觉眼睛咋有点看不清楚路。

包包大娘的威信还是在,国娃提了好大一坨肉回来。“老娘,我给你炖肉吃哈!”他笑得眼睛都没了,露出只有几颗牙齿的牙床。

“莽儿,炖嘛。”

5.

这是国娃打生下来第一回亲自炖肉。往几回都是老娘掌灶,他烧火。肉切成大坨坨,舀两瓢水,放进去就开始烧火。

“妈,放啥子喃?”

“放盐嘛,莽儿!”包包大娘头发都散了,这两天闷在屋头没得骂人,整个人都被乌云盖起了样,郁郁得很。“放两调羹,老娘口重。”

“要得。”国娃高兴得很。又添了一把柴。锅里开得咕噜咕噜的,锅盖噗噗作响。

“把锅盖揭开,少放点柴。”包包大娘又在指挥。

“噢。”国娃很麻利。锅盖烫了手也不管,又继续坐在灶前的板凳上,果然少少地添起柴。

这顿肉当然是不好吃的。但国娃扶包包大娘坐起,把碗递给她的时候,她手还是有点抖。

“肉可惜了哇。”包包大娘又在抹眼睛。

“肥肉。好吃!”国娃拈起一坨肥肉,往嘴里一放,油都飙出来,烫得嘻嘻呼呼,又舍不得吐出来。

“莽儿哎,老娘死了你一个人咋办噢。烫都不晓得吐。别个都要欺负你。”

国娃含着肉嘻嘻地笑。摇头晃脑。

6.

包包大娘脚还是好了。国娃给她炖了两回肉。本来想去找国民回来的,但是老娘不让去,怕他走丢了。

80大寿的时候,国民还是没回来。

包包大娘等到晚上都毛了,“白养了!可怜我们这孤儿寡母的。”她逮了鸡来杀,给国娃做顿好吃的。

国娃没等到哥老倌,也想发气。但看到老娘宰鸡,就喜滋滋地准备烧火了。这么多年了,母亲站上灶台,他就该抱柴来烧火了。何况今晚有鸡。

7.

说也怪,80大寿吃了鸡没几天,包包大娘突然就快咽气了。临了又在吞吐叹气。国娃懵懵的,等到喊不答应他妈,才在床前哭得惊天动地。

哭声引来了他保保,还有几个附近的邻居。

“国娃,你妈走了,我帮你把她打整了。”保保说。

国娃不说话,就是哭。

旁人看起这两个还是造孽。帮到他答应。

等两天把老母亲送上了山,国娃撞了一回石头,被乡亲们拉了回来。头上缠着的白布条沾上灰,眼睛泛着红。

他一个人在石头上画房子。这是最后一天了。明天要去保保家干活,保保供饭和住的地方,五保金却是要被收了。

第二天保保来喊国娃去给她家水缸担水,结果喊遍村儿,也没见人。保保脸都垮下来,“霉戳戳的,莽子就是莽子,恐怕跟到他老母亲去了,短命鬼。”

可惜了一个免费劳力和五保金!

至于国娃上哪儿去了,前几天还有人谈论,后来就渐渐少了,各家有各家的事。谁会去关心一个疯子呢?

只是村头许多石板上,都还留着国娃的房子。要再等两阵风,才吹得尽。有些地方有风也不尽,他用了力气,刻在墙上哩!

据说川西有个河谷,那里的每块石头上都画着经文,五颜六色,非常漂亮。

国娃肯定是不晓得。他没出过镇。

突然有一天,“咦?国娃的房子里怎么多了两个人?”有个小孩子咋呼起来,旁人都跟去看。

果不其然,国娃的空房子里,多了两个小人。一个穿着中山装,有卷卷的刘海;一个头发挽起,捆着围裙。都在灶前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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