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妞的旧貌换了新颜
01
站在镜前，摆好姿势，妩媚地笑，数一下，完美的八颗牙，突然间，记忆的气球被什么东西刺破，正要拍照的手僵在了空中，这是谁，是我吗？
大约六岁时，我长出了新牙齿。我很得意，跑到母亲身边，秀给她看，母亲仔细看后，皱起了眉头，什么地干活？怎么下牙挤在了一起，摆出抱团取暖的阵势。
尤其是右边那颗下牙，不仅野蛮生长且用力过猛，破坏了脸部的美感和平衡，还给足了我虎妞的气魄。
父亲带我去看牙医，请求牙医帮我拔掉。牙医说：这有什么？我们中国人都喜欢有虎牙的笑容，那是很甜美的。再说这颗牙是口腔的重要支撑，宛如家里的顶梁柱，不能拔的。父亲颇感失望，只好将我带回。
那个时候，父母和我都没有想到，留下一颗虎牙，等于留下一个虎崽，养虎为患是一个慢慢的人生过程。
转眼之间，我成了一名文艺兵。18岁的女兵，美得不要不要的。
一个周末的傍晚，我正在宿舍练琴。司务长来了，先是一阵寒暄，接着神秘地笑，说他带来一个秘密任务。我停下手中的练习，好奇地问他，什么秘密啊？
他狡黠地笑着说：“ 副师长的儿子看上你了，让我来传递这个情报。整个夏天，他都站在你们宿舍外的操场上，听你拉琴，夜夜仰望着你的窗口，直到脖颈发酸方肯罢休。对，打动他的就是那首梁祝。”
我听后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怎么可能？我是个新兵蛋子，战士是不能谈恋爱的，再说，那个男生的外号叫“老罗”，就是罗圈腿的意思，我怎么会看上他？
仰天大笑暴露了我的军事秘密。那颗虎牙平时是锁在云雾中的，只是偶尔出来露一下峥嵘。我压根没想到，开怀大笑使虎牙充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司务长突然就变了脸色，仿佛被鬼捏了似的，匆忙说了句：我先走了啊！然后他就像兔子一样溜了，爱玛，乐极生悲啊！
一个月以后，我才间接知道，他是突然看见了我的暴牙，觉得这颗牙太难看了，根本配不上师长家的“老罗”。十八岁的我竟然忘了装淑女啦！
那以后，我意识到，虎牙使我跌分了，我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女孩。这个残酷的事实，使我暗自神伤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日子里我把自己比作林黛玉，经常悄悄地一个人出去葬花。
只是在演出结束后，首长上台和演员们握手，大家都露八颗牙，我小心翼翼地只露出四颗，而且总是犹抱琵琶半遮面。
那时，年轻的我只羡慕一种人，会写诗并且笑的时候可以坦坦荡荡地露出八颗牙的美女。
02
移民美国后，才发现老美非常在乎牙齿。不管什么肤色，都拥有一口整齐的牙齿，而且洁白如玉。漂亮的牙齿使那些黑人或者咖色的讲西班牙语的朋友，笑容极具魅力，气质不同寻常。
记得第一次参加摇摆舞的舞会。最初半小时，教练教给大家如何跳出正确的舞步。然后，舞者们站成一圈，一个个交换舞伴。帅哥真不少啊！暗自窃喜，不敢大笑。但是，每段舞蹈结束时要说THANK YOU ，需要张大嘴把那个梅花音吐标准。
然后，我每说一句THANK便吓跑一个帅哥。他们的表情仿佛在说，既然牙长成这样就应该呆在家里，跑到舞会上吓人有点过分。 我在自导自演意大利悲剧吗？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逃吧！再也不去跳舞啦！
果然，牙医建议我，把牙齿从新排列。我问他，必须做吗？他说，你的牙齿队列不齐，很难清洁到位，所以牙结石容易生长，极易患上牙周病。
他又说，在美国，我们初见一个人，首先会看他的牙齿，我们用牙齿好坏来衡量一个人的修养。你看过电影“狼人”吧？女人长着狼牙就更不好看，多数人会以为你没受过好的教育，家境贫困，才会活得如此狼狈。
什么？我长颗虎牙就是活得狼狈？你直接说狼狈为奸算了。我们中国人都有虎牙情节，况且这虎牙跟随了我这么多年，怎可随意改之？我有些不以为然。
再后来，结识的美国朋友越来越多，随着亲密度的增加，她们几乎都问我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不去把牙矫正？
我解释说，在中国，矫正牙齿的事情都是20多岁年轻人的专利。像我这个年龄，再去带一个牙箍等于老黄瓜刷绿漆，是十分可笑的。
朋友先露出吃惊的神情，然后微笑着说，你不去矫正牙齿，等于过早地放弃了自己追求美丽的权利，现在都用新技术了，一个透明的塑料透明牙模，配带一个牙齿移动的振动器，每天只需五分钟，十个月就搞定了。
啊？我又老土了。再次洗牙时，我问牙医，“你可以矫正我的牙齿吗？”我看到墙上挂着一张证书“维吉尼亚州前五十名最好的牙医”。
他说：我不行，我的行医范围只规定在治疗上。但是，我认识一位做正畸的牙医，他的技术很棒，你可以去他那里咨询一下。
03
一个秋风瑟瑟的日子，我如约前往。牙医笑容可掬，颇为健谈，我看见他诊所的墙上，挂着各种不同年龄患者的照片，他们都露出漂亮的牙齿，笑得星光灿烂。
我有些胆怯地问他，我这把年纪了，又有牙周炎，可以做正畸吗？他很吃惊地望着我说“当然可以，这两年中国来了不少新移民，他们来洗牙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矫正牙齿。”
哦，原来这也论拨儿。看到这么多实列，我决定加入这个队伍。
我进行了牙齿的拍照，然后做了牙模，跟着电脑软件做出了分析。由于下牙排列过于拥挤，我需要拔掉一颗小牙，然后，再让牙齿重新排队。
那个医生的技术真是了得，我带上茶色眼镜，脖颈下面垫了一个软软的小枕头，听着优美的小提琴乐曲，迷糊了大约半小时，他就拔掉了那颗小牙。
我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那颗牙齿，十分想带回家里，像珍藏一颗舍利那样把它放入一个小盒子，它可是记载了我前半生的甜酸苦辣啊！但是，关键时刻我忍住了，我很爱国，不能给中国人丢脸。
被拔掉的小牙下岗之前是个门卫，这下可好，撤掉了门卫，好像宋丹丹在小品中贴了块黑纸，滑稽的样子不忍目睹。走风漏气一个星期，讲英语就像是在说希腊语。（美国人民的习惯是，听不懂的话就会问你在讲希腊语吗？）
矫正牙齿的新式武器
正畸牙医请我看他的电脑，里面有一个照片是我现在的牙模，然后，每个月出来一张新的照片，告诉我新牙齿成长的过程和时间，看着里面的照片，心花怒放，暗自感叹，我们这代人无论做什么都能赶上一个幸运的尾巴。
气守丹田，赋予耐心，饭后刷牙，然后漱口，再扣上塑料薄膜做成的牙箍。
最让我感到幸福的是，每次去牙医那里换新牙箍时，都会遇到不少小朋友乖乖地坐在候诊厅内，虽然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但却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了这里，一种重返童年的穿梭感兴致盎然地袭来，我立刻心领神会，也掏出手机痛快地打起小怪来……
那个振动器确实管用，它把我的牙根震松了，就好像春天种花前将土刨松软，然后，我的那扇小门渐渐合拢，每个星期都感觉它们的进步和移动。
大约过了六个月，我的牙果然开始旧貌换新颜了。
没了虎牙，人少了几分傻乎乎的虎气，少了虎虎生风的泼辣，生气时也不再虎视眈眈，少了阳刚，多了阴柔，看上去有一点淑女了，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
突然想起来一句话，每个人身上都有很多个不同的你，所以美容术颇为流行，就是让你发现另一个更美的自己啊！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现在每当见人，我就使劲咧嘴笑，恨不得露出12颗牙，害得闺蜜说，你近来的笑容很像猩猩，有很多喜事吗？@|＠ 尴尬，脸红，收紧嘴巴，让自己恢复正常。
心里想着，还闺蜜呢，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哪里知道，我这种爱笑的傻傻向日葵憋着不笑是多么难的一件事，这个藏在心底半生的心愿，过了这么久才得以实现，整个人就像获得了新生似的，我不笑，多亏啊？我都憋了那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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