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然

然然是一个人，虽然这句话有点废话。

然然的大名已经无从可考，从他成为疯子的那一刻起他的名字一起跟着消失，他成了大家口中的然然。然然这个绰号是谁起的，怎么来的并不清楚，在家乡的方言中“然然”代表笨蛋、傻瓜、不聪明的意思，具体是那两个字并没有考究。

然然大概比我父母小点，一九六几年的人，一年四季都留着板寸。然然个子一米六左右，他们家里人每天给他吃的很少，整个人看起来干巴巴、瘦瘦小小，再加上他清瘦的瓜子脸，会让人联想到老鼠这种动物。

曾听村里人说过然然的事情，他十七八岁的时候，村里还是大锅饭，当时村里人都是在村里种地，村里分工分给大家。然然家当时成分好，然然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赚的工分比别家壮年多。然然家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再加上两个父母，挣的工分当时在村里算富有之家，风光一时无两。有些人家看上他们家的成分、家境，会托媒人给他的两个哥哥说媒，他的父母总觉得别家高攀他们，并不以为意，说自己家里孩子还小，不着急结婚。眼看着大哥过了结婚年纪，大哥扛不住先结了婚，剩下二哥和然然两个小儿子。

然然家春风得意的几年里，村里人只有眼红的份。就在一年年的时间里，会有一些传言偶尔传来，说是会有变革，大家也都在窃窃私语，私下讨论。然然家里人对此嗤之以鼻，说变什么变，能变成个啥。然然父亲的身体在变革前一年垮了，冬天离开留下然然他们孤儿寡母。

然然在父亲去世的第二年的了一场重病，高烧不退，然然母亲叫来隔壁村里的灵婆帮忙驱邪。邪最终没有去掉，然然的小命算是保住了，脑袋却没有以前灵光了，总是自言自语念念叨叨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见过他的人从没有看到他嘴巴停止过。渐渐地，然然嘴巴仍然念念有词，加上了双手背过去开始放在脑后，十指紧扣后脑勺上下移动揉搓着后脑勺。村里人说是然然得了病之后变成了疯子，脑袋疼，所以不停的用手给自己按摩。

随着国家的改革发展，村里的土地包干到户，家里有青壮年劳力不怕吃苦的家庭日子日渐富裕、红火。然然家慢慢的走下坡路，二哥一米九几的大个子到现如今还是光棍没有娶妻生子，以前踏破门口的媒人再也没有登门过。然然就更不要提了。然然就和他的老母亲、二哥住同一个屋檐下，大哥和老母亲分家后和他们比邻而居。

小时候，和然然差不多同龄即使比他小的都外出务工，只有然然一个成年人在村里每天溜达。小孩子一个人的时候看到然然心里总是害怕的，会大叫一声“然然”，惊慌逃散；只有一群小孩的时候会把他团团围住，你左一拳、右扔一石头子的打闹欺负然然，瘦小的然然嘴里仍旧念念有词，我想他是在骂这一群孩子，也在骂这一群孩子的父母。

然然有次在农忙中午时候拉着架子车往田里去，路过我家门口。母亲问他去干啥？他说去地里收玉米。母亲说你吃没吃饭就去地里，肚子不饿？然然说肚子饿，你能给我点吃的不？这是我第一次听清楚然然嘴里说的话，认识到疯子也有脑袋灵光说话正常的时候。母亲转身回家拿了馒头出来给他吃，他放下手里架子车，接过母亲的馒头就啃起来。母亲一边叮嘱慢点吃，一边问道，你们家里没人给你做饭吃吗？然然不紧不慢的说，方萍让大强打的现在弱的，连个马勺都拿不起来，我屋里现在就剩这一个女人了，大强还打。大强比我还疯，他打方萍的时候我骂他，拉他，都拉不住。大强他会后悔的。大强是然然的大哥，方萍是然然大嫂。

这是我听到然然最完整最长的一句话。说完之后，然然继续嘴里边吃馒头边念念有词。母亲问他其他的事情，他都是叨叨念念有词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等然然走后，母亲说都说然然傻、疯子，他有时候说的有些话听起来还挺明白事情的。后来我才觉得然然可能没有疯，或者也许是人在肚子饿的时候头脑是最清楚的。

然然是在一个秋天丢了的，出去后再没有回到村子。在丢失的那段时间，村里人茶余饭后、村东头路边聚集的闲人们会谈论然然丢失的事情。有人说然然是被二哥领到远的没有人的地方丢在玉米地里活活饿死再没有回来；有人反驳说然然人家头脑清楚，前面走失过一次，自己都最后回来了，怎么可能会丢了回不来；有人说然然是被送到了精神病院，国家管吃管喝，家里少了一张嘴，家里人高兴还来不及。不管是那种传言，然然从此消失在村里，村里的马路上一个身穿蓝色中山服、瘦小的、双手盘在脑后揉搓自己后脑勺的男人消失不见了。他也慢慢消失在村里人的生活中，就像从没有出现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