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
我来珠海之前,妈是打算托小爹带我出来打工的,小爹从九十年代就开始外出打工,那时候叫“搞副业”,属于我们村最早外出的打工仔,硬是把村里最穷的家,给反了过来,变成了最富的。
他进厂打工没几年,就做了班长,还兼职给工厂从老家招工、带人。小爹虽然文化不高,但是会来事,有时候他会请工厂的领导到老家做客,小妈就展示拿手好菜,热情招待。
我记得有年春天,他带回来了一些人,据说是车间主管、经理等一些工厂基层领导人。
那天中午,太阳很大,我和妈坐在院子里吃面,从小爹家上来一个身穿红色大衣的女郎,身材高挑,白白净净,一双黑色高跟鞋叩地的清脆声音,从石板台阶上传来,我抬头一看,顿觉吃惊,好像从画上走出来的女子,明艳动人。妈笑问,吃了没?她连忙欠身客气地说,吃过了,然后款款而去。这一幕让我印象深刻,原来外面的人,跟电视上的人一样,衣着光鲜,言谈举止,优雅大方,我有些自惭形秽起来,同时竟对打工有了一丝向往。
每次小爹回来带人,大路上就会浩浩荡荡的赶过去一群群年轻人,车上人满为患。每个人收费500元,包车费、进厂,其他吃喝自理。
家长们都希望有个靠谱的人跟着,还有进厂的保障,就托人问他的行程安排,好让自己的孩子能跟上他出去打工,小爹这几年也就赚了不少钱。后来听说远处村庄的人,把小爹传成了人贩子,真是太好笑了。
因为我毕业那年暑假,小爹没有回家,爸就联系了二姑在劳动局工作的大儿媳妇,安排我去了珠海的思泰电子厂,万没想到我会过得那么不如意,工资低,会白加班,会遭领导责骂,这让妈觉睡不好,饭吃不下,她跟小爹说,跟红梅姐说,红梅姐就是小爹带去打工的。
小爹有一天跟我打电话了,他总是开朗又快活的样子,他开门见山地说,燕,听说你在那里工资很低呀,我说一个月三四百,这是比村里之前出来的人回去后宣传的工资低多了,小爹哦了一声,又问,你那里还会白加班?我说是的,小爹叹了一口气说,咋会这样呢?那你是怎么打算的?我说现在也熟悉了,先干着吧!小爹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我很担心新环境,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了,没有更好的选择,也不想给人添麻烦。
过了不久,我竟然收到一封红梅姐的来信,这封信让我开心极了,她在信上写道:燕,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出来打工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资助你呀!听小妈说,你在那里过得不好,工资也低,你要不要来我们这里?我们这里不会白加班,一个月可以拿到七八百元,工作也不累。结尾把详细地址和车间电话写了上去,原来她就在东莞,我立马给她回了电话,表示愿意去,我马上安排好时间,准备过去。
当时已是十月,过了十一假期,我到思泰已经年满一年,有3天的年假,我想利用这个假期,去堂姐那边看看情况,如果不好,就再回来。
顺利地请到了假,我心里却慌得一批,为啥呢?因为我从来没有自己乘过公交车,更别说去那么远的地方,这不像在老家走亲戚,如果不是太远,顺着路边走边问也能走到。我连东莞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于是,假期的第一天,我就像个傻子一样,把自己所有的证件放在很多个口袋的背带裤里,就出门了,结果在路边,溜达了一圈就回来了,一无所获,现在说起来,简直就是个笑话,当时我也相当恐慌,时间过去了,事情却毫无进展。
第二天,我决定开口问问别人,就在路上问了一个行人,去东莞怎么走,那人往前指了一下,说前面有个车站,我就往前面去了,果然看到一个车站,就是个靠着马路小院子,停着几辆车。有人问我去哪,我说东莞,他指了一辆快要出发的车说,那就是去东莞的,我开心地上了车,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来不一会儿,上来一个男士,在我身边坐下,售票员问他去哪,他说东莞,又问他东莞哪里,他答厚街,这下我更开心了,因为我也是去厚街,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要是售票员不问,我到东莞就下车了,然后再想办法去厚街。
到了厚街,我跟堂姐打电话,她很惊讶,说没想到我这么迅速,她一定不知道,我来到厚街是多么不容易,她叫我搭一量摩托车到大迳,到了打她电话,我掏了15元,就上了摩托车。
摩托车飞奔,把我头发吹了起来,我看到后视镜里,一个皮肤粉白的女孩,眯着眼睛,身体后仰,风很大,太阳也很大,我有点开心,嘴角上扬,因为我要见到堂姐了,出来这么久,第一次见到亲人,也是第一次远离我工作的地方,有点冒险,但是,我成功了。
到了一个有点偏僻,有一些建筑物的双排车道公路旁,摩托车停下来,说到了,我下车就到旁边的商店里给堂姐打电话。
不一会儿,堂姐出来了,穿着一件黄色工衣,扎进腰里,她拉着我,开心地笑着,领着我去老乡家,路上跟我指了公路对面的工厂,告诉我,她就在这里上班,叫我先在老乡家里,等她下班就来找我。
老乡住在公路边的一个村子里,这个村子让我大开眼界,真真没想到,在遍地黄金的广东,竟然还有土房子,我老家对门的老乡,就租住在两间土胚房子里,跨过高高的门槛,寒暄了几句,亲切感觉就回来了,这久别的乡音,差点让我热泪盈眶。
老乡和小爹一样,有时为工厂招招人,没有去上班,他二婚娶了个年轻老婆,生了个儿子,和前妻生的孩子一起生活,拖家带口住在这里,我看着倒是挺不容易的。
晚上,陆续有老乡过来坐一坐,说说话,小爹也来了,问我吃了没,带我去一个老乡那里吃饭,说这个老乡以前开过工厂,后来倒闭了,就开了个饭店,炒了一份炒粉,盘子快要堆不下了。小爹告诉我,老家五爷死了,我问是咋死的,小爹说得病。
堂姐回来了,和小爹商量着明天叫我去厂里面试,堂姐带我去买了一些生活必备品,看来是没打算让我回去了,我说珠海那边还没有交代,小爹问我,那边还有什么东西没带?没啥值钱的东西就不要了,我想起我那些新衣服,说有东西,还是要的。
第二天进了厂,分了宿舍,我把东西安顿好,就想办法解决珠海那边的问题。首先,我这种行为按厂规,属于自动离职,是没有工资的,对此,我心里有数。再者,我的东西都还是原样放置在那里,我得请人帮忙寄过来。还有琴有一次得了急性阑尾炎,托珍跟我借了400元做手术,这个钱还没有还。我思来想去,觉得那一帮姐妹里面,珍办事最靠谱,就打算给她写封信,托她帮忙办这些事。
我知道思泰要带东西出厂特别麻烦,很不忍心麻烦别人,怀着纠结的心情,我写了信,告诉她了这些事情,叫她用琴借我的钱把东西寄过来,剩下的给她,非常感谢她,最后我说好人一生平安!
没想到事情办的非常顺利,珍接到信以后,就把东西帮我收拾好,寄了过来,并附带一张纸条,告诉我剩下的钱,装在衣服里,一起寄过来了,我特别感动!我想着她得去人事部说明情况,开具出厂证明,得帮我把东西收好,打包,再跟琴说明情况,把东西拖出厂,带到邮局寄走,自己却一点好处也没有,我在心里默念,希望这个女孩一生顺遂,老天保佑她!
这是在思泰,一个并不太熟的女孩给我的感动,没想到,接着到了下个月发工资的时候,我看到我的存折上赫然印着新发的工资,比过去的每个月都多。啊,我们的拉长,她肯定又为了说了好话,使我不以自动离职离开,而拿到了全部的工资,每每想到这些,我的心里总会涌起一股股暖流,是她们这些可爱的女性,给了我那么多温暖的感动,怎么能忘记?怎么能不记下来?我永远念着这些恩情!
再见,思泰,我人生的第一个台阶,有欢笑,有泪水,还有别样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