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戒学堂】人面桃花 老鹿

梦里醒来，少年发觉到处是水。一个念头，如闪电在少年的心头划过：赶快逃走！

天很黑，少年赤着脚快速行走。

村里没人比他跑得更快，少年是个长跑能手。他几乎很快就要逃出洪区了，却鬼差神使一般，岔路口遇到个惊慌失措的女孩，微明天色中，少年毫不犹豫地拉起女孩的手，一路狂奔。

洪水还是赶上了他们，但没有把他们冲散。在远离家乡的一个地

方，有棵高大的桃树，满树的桃花灿若云霞，在黄色汹涌的洪波中高高挺立，看上去如梦似幻，少年和女孩全靠这棵桃树，因此获救。

少年和女孩于是在这个有桃树的村庄停留。

少年奔奔和女孩桃桃后来长大成了男人和女人，他们各自与村子里的姑娘、小伙结婚成家，多年来蔓延村庄的那种怪病，因外姓人的掺入而得以终结，家族的后代得以健康繁衍。

他们拯救了这个村庄，成为村庄的功臣。

等待收割的麦地一片金黄。奔奔和桃桃，与他们各自的妻子、丈夫四个人，在同一块地里割麦。麦子在挥汗如雨的劳作中终于割完，火热的阳光晒得地里直冒烟，桃桃口渴得舌头都转不过来，奔奔的妻子将睡在田头的孩子抱过来喂奶，看桃桃口渴成这样，就给了她一口奶水，桃桃的丈夫见了，大声嚷嚷：“也给我一口！也给我一口！”

可是，哪里还有奶水啊！奔奔的妻子红着脸，拼命捣鼓自己，忽

然有种喷淋感涌遍全身，这下好了，挤奶头，白色的乳汁果然泉涌而

出，桃桃的丈夫跑过来，一把握住就低下头去……

一刹那间，奔奔和桃桃的视线对在一起，感觉似乎远隔千山万水，又似乎一起回到洪水汹涌的年代。

桃桃一直唱戏。村子里年龄最大的妇人，都自愿前来，倾情教她本地那些古老的山歌，女人成了远近闻名的歌者。她用她的许多种最优美最古老的曲调，唱他们那早已不复存在的村庄，唱滔滔洪水给故园带来的灭顶之灾，唱生活大地的生生不息，唱生命的乳汁如琼浆灌溉他们原野般蓬勃的生命……

他们虽然早已在村庄停留，担他们总感到自己仍在奔走，他们之间从未有过朋友以外的任何关系。

奔奔一直是桃桃忠实的观众，给她准备唱歌的场子，给她端碗水润润嗓子。桃桃一直唱啊唱，唱到八十高寿，但他对她的呵护，使她那八十高龄的女人脸上，仍然开着三月挑花般的灿烂红晕。不，不，桃桃感觉自己就是那棵深深扎根地下的桃树，那娇艳无比的花瓣正是她不老的容颜，为他，和他们生生不息的这片土地。

他们后来活到九十，村庄再也找不出比他们更老的人了，他们成了村庄最受人尊敬的长者，成了村庄的象征。

那一年，又是桃花汛期，神使鬼差一般，他们两人各自从家里出来，来到当年曾经救他们一命的桃树边。老桃树早已不见，如今那儿已是一片青春桃树林，灿如云霞的桃花，灼灼开放在黄色汹涌的滔滔洪波之上，看上去如梦似幻。

两人手牵着手，如当年逃离故园一般，慢慢，走向水的深处，走向他们永远的桃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