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一记

挨近黄昏时候，天色起了风。
窗外远处，连绵着的，是一片山。山峦之间，蜂拥的，是更远处的云。
几座铁塔，直直地立在那里，跟多年前相片里的那座，很像。

风吹的，大了些。
满屋子弥漫着糕点的香味。
束发，整理，出门。

巷子里，让风清扫得干净。石板上脉络清晰，碎纹绵延向远方，一块接一块，小小的痕。
走在前面，两个背着书包的年轻人，听口音里的孩子气，约莫该是下学回来的，小学生。

男孩稚嫩的手里，捧着一大桶冰激凌，身子向一边微倾。
那边，走着一个小女孩，穿着青色的纱裙，扎着马尾。

“你走慢点儿，我都挖不到了。”
女孩边用勺子将冰激凌往嘴里送，边鼓着腮帮嘟囔着朝男孩嗔说。
男孩倒是木讷，也不说话，只将脚步更放慢了些，更接近女孩的步调。

“哎，你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女孩伸出食指抹去了嘴角的水渍，放在嘴里，吮了吮。
男孩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女孩，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女孩接着说，“你是红旗下的少先队员，以后肩负的责任重大，要为人民服务。而我，是你的人民。知道吗？”

山风有冷。
听到这两句话后，还想听得更多，朋友催促，没走几步，离他们就更远了些。
夕阳照进山谷，大抵很久没有遇到，这么专情的红色少年。

归来时晚。
下楼。走进电梯时候，门刚要关上，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等一下。”
我连忙摁了开键。

只见一位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有模有样地站在不远处，朝着电梯这边看着。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看年纪，应是她妈妈。
说了些大概叮嘱之类的话，那个女人轻轻在女孩肩膀上拍了几下，然后就回身向外走去。
小女孩看都没看妈妈一眼，径直便跑进了电梯。

电梯内，我和小女孩，两个人。
她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我，我下意识地往身后退了退，想想，出门之前，应该是洗漱完毕才是。
这才放下心来。

电梯马上要关门。被一双手挡住。
小女孩的妈妈。
狐疑地朝着电梯内望了望，眉头紧锁地看着我，慢声慢气地说：

“你看样子斯斯文文，应该不会是个坏人吧？”

我愣了一下。
扭头看了小女孩一眼，小女孩也刚好向我看过来。
想说是，可又怕吓到大人。
只好微笑着回问过去，“你觉得呢？”

女人一下紧张起来，连忙将小女孩从电梯里拉了出去。

电梯门关上之前，看到小女孩从背后，偷偷向我伸出食指和中指，比了个“耶”的手势。
方才女人向我发问时，小女孩偷偷朝我使了眼色。

孩子的世界，亲近的人，有时未必会懂。

我想以后，至少在小女孩具有独立能力坐电梯之前，身边应该会有人陪着，不管大人有多忙。
甚至，还会有人跟她讲，诸如“一个姑娘家如何安全乘坐电梯”“那些年发生在电梯里的事”“电梯与人”之类的话题。

生活有时，需要稍微放慢一下节奏，去陪陪大人，去陪陪孩子。
生活中，有所谓“好人”，自然有一群人要充当它的对立面。
自己在这桩事里，可能是个好人，善意地充当了小女孩的“帮凶”。
对于大人来说，应该是个坏人。

这世上，不好不坏又有趣的人，有很多。

陶子晚上，出去喝酒。
隔着六百里，说的话，还没到，半路坠了江，成了温柔的风。

经过公园时候，先前少有人问津的那块小广场，如今倒是成了大爷大妈们的最爱。
广场舞，扭秧歌，打太极，闲坐闲聊，遛狗，逗孩子。
各有各的世界。

给姨娘打过去电话，说了些世俗相关，愁绪还是难抵。

晚风拂过，轻撩伊人眉。
想着晚上，倘若那人回来的晚了，我就在这里寻个草地，合衣而眠。
只是听说，这里蚊子，不讲道义。

正在思忖着什么，也不知想到了哪里，思维远行到何处，竟分了神，一时间，恍然不记得身在何处。
醒过来，一阵悠扬的短笛声，传了过来。
晴雨霏霏，白日皑皑，满山屏翠，宛如山来。

循声而去。
湖边的一棵柳树下，男人正在练习着。
身边来过很多人，走过很多人。
他都看不见。

恰如扶风晚来雪，不入浮云半目春。

他吹的曲子，并不完整。
隐现胡须，成了这个年纪的标配。
那段曲子，很久很久之前听过，后来也学过，可直到如今，却只剩下手指僵硬，记忆模糊。

我悄悄地在他面前，放了瓶水。
他抬头朝我微微一笑，低头算是道谢。
我双手合十，算是回礼。

隔着一圈花墙，是马路。
马路上，人潮喧哗。

想起来，那天傍晚，盯着天上的云看。
抬着头，就那么看着。
想起来，你有多久，没有，只是为了一件单纯而又美好的事情去努力，对这个世俗，不管不顾。

比如，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