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光与荏苒

文章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豆瓣，作者：西门公子，文责自负。

拾光的心里藏着一间小屋子，里面靠墙放着书柜，鞋柜，餐边柜，电视柜，没有沙发和餐桌，但是餐边柜上放着一个玻璃鱼缸，里面养着一尾红色的金鱼，一直在绿色的蜈蚣草间吐着泡泡，来回游动。书柜上放着一个玻璃花瓶，里面插着几支白色的百合，鞋柜和电视柜上也有几个玻璃瓶，插着永不枯萎的绿萝。隔段时间，拾光会推开那间屋子的门，先打翻鱼缸，玻璃碎了一地，金鱼在地板上挣扎着翻腾，溅起一地水，嘴巴在蜈蚣草边一开一合，慢慢无力地喘息。接着拾光把所有玻璃瓶都打碎，光着脚踩着百合和绿萝，还有一地的玻璃渣，沿着墙一个个推倒书柜，鞋柜，餐边柜，电视柜，那些家具在地上四分五裂，支离破碎，留下一道道刮痕。拾光感觉她的脚下流着血，那钻心的疼痛反而让她很爽，使大脑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很平静地深吸一口气，继续生活。好的时候，那扇门一周被推开一次，最忙的那几个月，二三天就要推开，不过没关系，每次门里的东西都好好的在那里，从来没动过。

荏苒被主管带到拾光面前的时候，拾光正摁着小腹忍受时不时的痉挛。她没想到这么快她也到了带实习生的资历，突如其来一个青涩小孩杵在面前，她突然变得不知所措，不过经验让她很好的掩饰一晃而过的愕然，露出专业的从容神态。主管介绍完双方后，转身就走。拾光不傻，她想起闺蜜悠悠的话：我们总要规规矩矩招几个陪太子读书的实习生，这才显出是正规公司嘛。能不能留下就看HR的HC，反正是一年不如一年。拾光很庆幸她是在行业上升期进的这家公司。“你好，miss拾，我叫荏苒。”拾光很惊讶这位太子伴读，并没有像其他实习生一样叫自己“老师”，不由又多看了实习生一眼，略卷的栗色头发像羊毛一样蓬松地盖在脑袋上，眼睛不大但笑眯眯的，鼻梁很挺人中略短，嘴角微微上翘，有颗痣。皮肤很亮，脸上也没有青春痘痕，清清爽爽透着皂角的味道，左侧的耳朵戴着钻石耳钉。拾光想起悠悠给安利的耽美文，不由小腹有痉挛了一下，胡乱拿了基本资料，“你先看这些，不懂问我。”说完就匆匆逃去咖啡间。“有什么好怕的。”喝了两口热水后，拾光平静了下来，觉得自己的表现太幼稚了，她不是没见过前辈带实习生，这见过猪跑也好几年了，实操还不是手到擒来，她很鄙视几分钟前的自己。

荏苒在位子上认真地看资料，还拿出自带的电脑做思维导图。拾光观察了他一阵子，忍不住说：“这些其实就是一些流程上的东西，没什么实用价值，回头我再给你点业务资料。”荏苒咧嘴一笑，露出上下排8颗牙齿，“谢谢密斯拾”，继续低头做功课。拾光想：能力不知道，但礼仪学得还不错。回头看着电脑里乱七八糟的邮件，和时间表上的会议通知，突然懊恼今天的打扰，浪费了她那么久的时间，看来又要加班了。 牛马的生活总是过得漫长而规律，但因为实习生的加入，公司突然混入了一抹多巴胺色。不得不说，零零后的生命跳跃而乐观，不需要遵循规定的穿搭，桌面上横空出世的手办，空气中突如其来的雷人铃声，使一层楼的地板都活泼起来，茶水间的八卦话题也拓展到了大气层。拾光发现，只有荏苒和他们不同，他的活泼总是恰到好处的克制，他会默默地在旁边观察拾光，适可而止地做些杂务，比如复印文件。拾光偶尔会带着他跑客户，他也会安之若素地做好助理的工作，周到自然且舒服。

“你怎么来我们公司实习？”跑外勤的时候拾光问荏苒，“我就投了几十份简历，你们公司是最先回我的。”荏苒潇洒地挠挠头。“你挺干脆啊。”拾光有点惊讶。“密斯拾，”荏苒突然认真地扭过头，对着拾光：“你活得太紧张了，松弛。生命就是场体验，无所谓在哪里，做什么，我运气好什么都有，那活着就是随机体验。你应该和我一样，松弛地活着。”拾光突然觉得，这个孩子才是她的灵魂带教老师，她大脑浮起一团迷雾。第一个月评表，拾光打了满分。那一个月，拾光没有推开过门。

第二季度通常是业务旺季，随着荏苒接触项目后，也开始和拾光一样加班了。虽然实习是有工资的，但毕竟行业下行时期，加班的薪资是不能计较的，拾光很奇怪荏苒并没有抱怨。“其实你可以不用加班，毕竟这是我的业务。”拾光终于有一天忍不住对荏苒说。“密斯拾，我可以多学点东西，你可以早点下班休息。”荏苒头也不抬地写着PPT，“你不吃晚餐和夜宵，但浓咖啡也别喝了，你知道皮质醇吗？它让你的脂肪屯在不该有的地方，休息和健身才是最大的美容武器。”拾光很惊讶，他们的关系似乎没到能够一起聊养生的程度，何况这是一个带教和学生该有的话题吗？拾光的心跳突然空了一拍，她抬头看看外面的CBD夜景，感觉今天的月亮有点亮……“你有没有发现，”荏苒这个时候抬起头，认真地看了拾光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写报告“你现在控制体态是越来越困难了，你得做抗阻练习，年轻时候屯点肌肉。”拾光再也坐不住了，她不知道手应该拿起杯子把咖啡喝完，还是把表格数据整理完，但是她必须逃离办公室，立刻马上回家冲个澡睡觉。“今天就到这儿吧，把字体放大1号，doctor王昨天刚配了老花镜。”拾光深吸一口气：“你可以打车，下周给我报销。”说完拾光收拾东西，头也不回下班了。刚要推开的门，被荏苒的打断一下子关上了。

周末，拾光和悠悠一起练瑜伽，拾光突然神经地问：“你说我是不是得练点力量。”悠悠斜了拾光一眼：“你看上新来的私教了，8块腹肌那个。”拾光有点无语：“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再说了能看不能摸，我不如去菜场买点牛腱子肉。”悠悠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看着闺蜜：“可长点心吧，再过几年，你的身体和智商，对社会和公司，都没什么卵用了，你还不抓点紧。”拾光一脸懵逼：“你什么意思？”悠悠扭了扭脖子：“字面意思，没什么——卵用！”拾光无语，闺蜜自从找了个混混男朋友，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你要是和那个混混结婚，我们就绝交。”拾光咬牙切齿地说。“那也阻挡不了你是我孩子的干妈，别想省钱。”悠悠努力伸展了一下腰，拾光看看她腰间的凸起，觉得确实应该做做阻抗练习。

第二天拾光仍然婉拒了闺蜜要带她去见大厂牛马的执着，查了一整天各种健身视频，被大数据砸的外焦里嫩后，下单了哑铃壶铃弹力带瑜伽垫，她似乎觉得自己又行了，变回那个野心勃勃信心爆棚的刚走出校门的毕业生。突然，她发现自己好久没打开那扇门了，“是因为荏苒？”拾光觉得自己一定是降智了。

周一荏苒把打车的发票交给拾光，拾光一句没问，手机先给他转账，然后审报告。不得不说，荏苒的报告排版字体格式图表，都做得很惊艳，体现出学院派的矫揉造作。“调查的三家公司，为什么只有一家的实地图片和数据？”拾光问荏苒，荏苒露出熟悉的笑容：“我们这次做背调，那两家只是走个形式，我打听了，那家公司和张董家族关系不错，而且方案是doctor王亲自做的。”拾光沉默了几秒，又慢慢地说：“你很聪明。”荏苒依然是阳光大男孩的样子：“密斯拾教得好。”拾光很庆幸，她怕荏苒忙不过来，把任务同时又给了另外一个实习生，并暗示他，虽然他是董事长领过来的，但也要做点东西出来才好署名。那个孩子很懂事，数据，表格都做得漂亮。拾光轻轻推了一下门，又关上了。第二月考评表，拾光还是给了荏苒满分。

项目会上，拾光团队的报告得到了董事长的点名表扬，同事们都说这几个月拾光身材也变好了，脸上容光焕发，开玩笑说果然事业才是女人的长生不老药。主管暗示她，要把握住更多的机会。“是不是，阻抗练习多有用，努力成为脱脂牛马。”荏苒亲昵地拍拍拾光的肩膀，凑在她耳边说。拾光突然发现，她好久没去推开那扇门了。

有一天，荏苒突然带了一束向日葵送给拾光，拾光很惊讶，“教师节快乐！”荏苒咧嘴一笑，拾光的心又停了半拍，“你知道向日葵的花语吗？”拾光摸着花盘问道，“水泽仙女克吕提厄对太阳神阿波罗痴恋，但她不能承受阳光的照射，众神可怜克吕提厄，将她变成向日葵，始终追随太阳。花语就是：沉默的爱。”荏苒尴尬地耷拉下嘴角，口吃起来：“那，那我下回换成康乃馨。”拾光笑了：“逗你呢，下次送女人花前先查查希腊神话。”随手把花塞进花瓶，灌上水放在窗台。“把花盘对对授粉，没准能结一花盘的瓜子儿。”拾光笑着说，“对，村口大妈嗑瓜子的那种花盘。”荏苒也轻松地笑起来。那个月，拾光还是给了满分。

实习期过得很快，当主管来找拾光拿综评表的时候，拾光顺嘴问了一句：“今年会有名额吗？”主管挠挠头：“个别特别优秀的人才，应该会留下。”拾光想了想，把还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从会议室出来，荏苒迎了上来，“我们是不是要准备告别了？”拾光看了看荏苒：“你的综合考评我给了满分，我想HC的事情，人事会有统一安排。如果你需要，我也会介绍几家优秀的同业公司给你。”拾光觉得荏苒眼中划过一丝失望，也可能是眼镜片儿反射了夏天的阳光。两个人又变回原来熟悉而礼貌的社交状态，“那么，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拾老师。”拾光点点头，目送荏苒头也不回的离去。虽然，她替荏苒写了很多报告，重要的项目也带上他的名字，大公司好的实习成绩，对他以后找工作不无裨益，但毕竟，最后获益多一点，还是拾光。

有一天，拾光轻轻地推开门，走进屋内。这次她没有掀翻鱼缸，她想着应该见见闺蜜介绍的那个大厂牛马，离异无孩，规律健身，不秃头不大肚腩，已经算是稀有物种了。她轻轻抚摸着鱼缸，看着里面的金鱼，金鱼瞪着眼睛也看着她，轻轻吐了一口泡泡，摆摆尾巴，转身游进郁郁葱葱的蜈蚣草内……拾光想：是该清理一下水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