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絮谈

2018-12-14  本文已影响168人  上下来去

生日絮谈

文/上下来去

今天是我的生日,难为我的孩子们还想着这个日子,每年的这个时候,不管有多忙,家人们都要聚一聚。忙忙活活的是孩子们,我却是少有的清闲。儿孙绕膝,说说笑笑,自然很高兴。然后,吃点喝点,酒喝多了话就多,喜欢絮絮叨叨。酒后的话题通常是谈古论今,今天也脱不了这俗套。

谈古,今天索性就扯得远一点。平常日里中国人都会说我们是炎黄子孙,大家都知道炎黄不是一个人。我们尹姓属于黄帝这一支。据说黄帝有二十五个儿子,他有一个很有名的儿子少昊。少昊有一个有出息的儿子叫般,般发明了弓箭。般是公认的尹姓始祖。

从古至今,上下五千年。我们中华民族多灾多难。多难的民族往往会不断地逃难,在流动中寻找生机。我们尹姓也不例外。尹姓的我们这一系,往远里说,先是从华夏文明的发源地天水,流动到现在的江苏东海,又由东海流动到山东日照,再由日照到莒南。往近里说,在莒南境内,数百年间,我们的祖先又挪动了四次,换了四个地方。如果把日照的祖先算作北迁后的第一代,那么到我这一代已是第二十代了。我们家这一支是在第十三代的时候在现在居住的地方定居。说是定居,也就是在此地有了一处不太像样的窝儿,其实还一直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到了第十七代,也就是我的老爷爷老奶奶这一代,情况才有了很大的改变。有了能养家糊口的土地,我爷爷老弟兄三个,每家都有了一、二十亩地,有了比较像样一点的房屋院落。父亲现在住的小院,就是爷爷留下来的。

我说这些,无非是想说中华民族的生命力有多强。历经磨难,五千年屹立不倒。我们祖先的大多数,很大一部分时间,都奔走在逃亡的路上。一根扁担,两个箩筐,就是全部家当。大一点的孩子,领着走;小的,放在箩筐里挑着走。更有甚者,那些逃难的滚滚洪流中,还有好多好多的人,扛着枷锁,被绳索捆绑着,在官兵的押解下,艰难地行走着。有的人走着走着,倒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这是官府强制性的,大规模的长距离的迁徙行动。

谈完了古,再谈谈今天,东拉西扯,说完了大方面,再说小方面。小方面就说到了我自己。在我们家族的历史上,老奶奶是位受人敬重的人。正是由于她和老爷爷的努力,家族才得以兴旺,得以发展。我不止一次听奶奶讲老爷爷老奶奶创业初期的故事。为了积攒做生意的本钱,大冬天老爷爷舍不得穿双鞋,赤着脚,走在结了冰的路面上,脚冻裂了流着血,身后留下了一趟鲜红的脚印。我出生后,弱得不成样子,老奶奶见了直摇头,她低估了我的生命力,看着奄奄一息的我,老奶奶曾试图劝说母亲放弃。是母亲的坚持,我活到了今天。感谢我的母亲。

在我们兄妹中,只有我见过老奶奶。在我出生后的第二年春天,老奶奶撒手人寰,听母亲说,老奶奶去世前最大的快事就是知道我活了过来。

是的,历经磨难,我活了过来,生命力极强的我活过来了。对一个刚刚出生就生命垂危的人来说,能够活过来就是精彩。

在以后的岁月里,我依然活得很健康。有一年选拔飞行员,我差点儿被选中,初选、复查两次体检都没有问题,最后政审没过关,因为父亲是“走资派”。这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创造的名词,意思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说出来不怕人笑话,我父亲,一个生产大队的大队长,一个领着社员干活的头儿,算哪门子当权派。平常日里,力比社员出得多,汗比社员流得多。

那年头,到处都在整山治水,修“大寨田”,我县东部山区有几个好的典型,每年都要开几次现场会。每次开这样的会,父亲都要半夜动身,摸黑步行七、八十里路,天明赶到会场。中午饭吃随身带的干煎饼,喝会议举办方提供的白开水。那时,最好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车,只有县领导才能享用。散会后,父亲再摸黑翻越有名的九岭十八坡,步行七、八十里路回来,到家又是一个半夜。整整二十四小时,记工时只记一个出勤工日,十分工。这样的经历对父亲来说,那是再平常不过了。比起父亲一生的其他苦难、坎坷、凶险,这样的经历是微不足道的。

我辈平庸,命虽然硬,心却是软。当年母亲病重住院时,我在医院陪伴了四十天,最终也没能挽回母亲的生命。母亲走了,我的身体也几近崩溃,吃饭、睡眠都出了问题。体重掉了十几斤。对我不错的一个大夫,认真地给我作了一次全面检查。他非常负责任地告诉我,你的各个器官没有病变,问题出在心理上,你还没有从丧母的阴影中走出来。建议我到有心理科的医院就诊,去看心理医生。

去年,鸡年春节。大家庭团聚,其乐融融,我却心有不安。父亲年事已高,虽然身体还好,能骑自行车赶集,生活自理,但毕竟是九十多岁的人了,晚上应该有人陪伴。我的建议得到响应,当时议定:兄弟四个,轮流值班,一人一天,与父亲一起住,晚上也好做个伴。

这件已经确定了的事,哪承想仅仅实行了三轮十几天就出了变故。正月十三的晚上,也就是第四轮的第一天,父亲突然不让我陪了。他说他自己能行,用不着陪,让我回家去睡。他说,我年纪大了,起夜多,每起一次,你都要倒一次夜壶,搅得你整夜睡不上个安稳觉。他还说那弟兄三个他也通知过了,不让他们来了。可怜天下父母心!

说好的事,怎么能说变就变呢?这时,同时有两个声音在闹腾我。第一个声音告诉我说:不能变,老爷子一辈子很不容易,九十多岁的人了,晚上不能让他孤身一人在这小院里住,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第二个声音提醒我说:你可想好了,你不听话继续在父亲身边住下去,就有可能要独自承担这个事儿,并且极有可能出力不落好。第一个声音又反驳说:什么落好不落好的,你贪什么好?老人家的好才是真正的好,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于是,我态度坚决地在父亲对面的床上摊开铺盖,继续着我的陪伴工作。

今年,狗年的春节,照样是在欢乐的气氛中度过。父亲是长辈,家中自然少不了来拜年的。初一、初二、初三,一天到晚人来人往,天天如此。热闹当然是热闹,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我怕父亲累着。初三的晚上,夜深人静,我在想,明天是大年初四,再有九天就是正月十三。不知不觉,快一年了。一年来,每天晚上,我都是这样与父亲单独相处。时间是很奇妙的,你要是觉得时间难熬,岁月便会熬你,折磨你。你要是心甘情愿,坦然面对,岁月会让你过得心情舒畅,过得高高兴兴。

狗年正月初四的一大早,夜里总是睡不踏实的我,还是早早就起了床。父亲一夜都没睡好,翻来覆去的。我几次问他,他总是说:没事儿,你睡吧。往常,我起床后,父亲随后就起来了。这一次,父亲躺在床上没动。我问:你哪里不舒服?他说:头有点晕。我怕他偶感风寒,赶紧给他量了体温,体温正常。我又问:你还有哪不舒服?父亲说:心口有点堵。我听了这话,有些怕。我知道,清晨对高龄的人并不美好,是危险时段。父亲的饮食很有规律,肠胃也很好。心口堵,恐怕不是胃和食物的问题。我怕有更严重的事情发生,譬如说心脏、心肌、心脑血管……我赶紧打开放在床头的常备药盒。取出一瓶速效救心丸,倒出六粒,放在父亲的舌下,含化。这是父亲第一次用这个药。十分钟后,父亲的病情没有加重,也没有改善。我赶紧通知了家里的其他人,联系车辆送医。我把父亲扶上车后,又取了六粒速效救心丸,放在父亲的舌下。

父亲在医院的诊断结果是心梗。幸亏送医及时,后果并不严重。当天症状消失,十天后出院。

父亲的这次有惊无险,给我们做儿女的敲了一次警钟。父亲出院后,我们七兄妹再次相聚。连家在外地的都来了。在父亲跟前当值的事儿,再次提上日程。这次达成的共识是:陪伴升级为陪护。陪护的时间不光是晚上也包括白天。原先曾议定一人一晚,这次改为一人一星期。范围也扩大了,原先只要求四兄弟参加,这次规定七兄妹全参加。父亲对我们七兄妹的陪护行为不再反对。

从元宵节到国庆节,七个多月的时间,兄妹们基本上按商量好的方案执行,大家相安无事。

今年国庆节本家的一位小婶发丧时,父亲到了现场,之后,突然中风失语。住院治疗,三天后竟奇迹般恢复了语言功能,医生们大为惊叹,父亲的生命力之頑强可见一斑。父亲这次住院三个星期。

父亲这次生病,身体衰弱得很厉害,恢复得很慢。没生病时,他每天都会骑自行车健身。有时会骑行很远,去赶集上店。现在,那辆自行车就放在车棚里,上面落满灰尘。父亲只是在庭院里,或者围着住宅走走。

父亲的心境似乎也发生了变化。他会说一些他过去从不说的话。有一次,他说,这房子以后是你们兄妹七人的,我的东西,就是一根草棒棒,也要掰成七份儿,七个人,一人一份儿。他还特别抬起头,看着我,提高声音说,你来分。

大家听了,静默、无语、心酸。我听了心里特别难受。大家庭中的大哥可不怎么好当。我们兄妹七人,他们六人叫我一声大哥,真是高抬我了。我何德何能,受此尊称,真是诚惶诚恐。我多么希望,把那个“大”字去掉,像毫无成见的路人见面,客客气气地互称一声“哥”,无关大小,也听不出长幼,一律平等,听着倒舒服。父亲是个明白人,我非常清楚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他说的每个字都很重,这是沉甸甸的责任,是一份儿推卸不掉的担当。我知道,所谓大家庭,突出的是一个“大”字,称谓中的大哥,也有一个“大”字,这两个“大”字放到一起会产生共振,共振产生的力不可小觑,这力往好里去,为我们的家族加力,锦上添花。这力如果往坏里去,将是破坏性的。一个家,犹如一条船;船上的人越多,情况就越复杂,百人百性百脾气。不管有多少个不同,不管你是坐船的还是撑船的,我们都应坚定这样一个信念: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们应该风雨同舟。一家人,同心协力,就会破浪远航,否则,就是灾难性的。有时,我甚至会有一个奇怪的想法:你们叫我大哥,你们可知道真正的大哥在哪里。我也是一个有哥的人,我有两个哥,还有一个姐。他们都早于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他们也和父母亲一起生活了若干年,他们过早地从此岸又回到了彼岸。但这不是他们的错,只能说他们生不逢时,谁叫他们出生在那个多灾多难的年代。

进取,是人们不竭的动力;流动,呈现的是活力。在这古老的神州大地上,流动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过去大都是被动地逃生逃难,而现在人们走出家门,闯荡世界,大多是为了理想而奋斗。我们家也不断有人走出去,有的甚至走得很远。父亲的身体恢复的不错。最近他老是拿着放大镜翻看日历,数算着离猪年春节还有多少日子。我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他盼着那些浪迹天涯的人春节能回来。他盼着一年一度的春节家庭大团圆。

一唠叨起来就叨叨个没完,我知道这是酒精的作用。不过,我还是要谢谢孩子们操办的美酒佳肴。但愿唠叨完了能睡个好觉,一觉醒来,酒也醒了,那时我也许会问:这是谁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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