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拯救的博弈
黑色的衣袂随风而动,顾瞻微笑地看着那块光滑的石碑,一只蝴蝶轻轻落在这块墓碑上,顾瞻从包中拿出一张门票,俯身放在了碑前的石阶上,蝴蝶受到惊扰,扇动双翼,向群山环绕的蓝天中飞去。
醇厚的古琴声颤动着窗外的落叶,纤纤玉手在弦间跃动,清秀的面容在浮动的窗纱内若隐若现。“顾瞻,准备下来吃饭了,要高考了,怎么还拿着琴摆弄,琴不能当饭吃,有时间多看点计算机书籍,以后大有用处!”母亲的声音穿透房门,音乐声骤断,顾瞻压住琴弦,皱着眉头,凝视着那本压在一册软件工程大学课本下印有“音乐理论”的书。
距高考结束已经过去了一周,夜晚,顾瞻忧心忡忡地翻着一本古代乐器赏,耳旁回响起曾经看过的一档节目中筚篥悠扬的声音,陷入了沉思。第二日清晨,从客厅传出顾瞻父母喜悦的叫喊声“瞻瞻!快看你的分数!”顾瞻快步走去,释然一笑。顾母一把抱住顾瞻,顾瞻抬头看向父亲,有些无奈地笑着。
转眼间,与父母对峙的两个月悄然而过,顾瞻明日即将前往自己心之所向的音乐学院。前一夜,静默了两个月已久的餐桌上终于有了动静,母亲无奈地说道:“顾瞻,你会为你的选择付出代价的,你成年了,有了自己的想法······罢了,以后你会明白的,此时我们除了支持你别无他法。”眼泪滑落入碗内,顾瞻起身紧紧抱住父母。
当顾瞻拖着行李来到学院门口,一种责任感窜上心头。顾瞻自入学后,便如饥似渴地汲取着传统乐器的相关知识,在学习自己专业乐器的同时也不断去尝试其他乐器。四年中,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顾瞻——在流行音乐以及各种电子音乐盛行的情况下要如何去传扬这些古乐器。当顾瞻想要将资金全部投入自己的传承计划中时,她想起饭桌前的那次叹息,父母眼中的失望以及每次电话中的避讳,她又默默将手中的钱存入那个熟悉的账户上,打开电脑,浏览起各种兼职页面。
大一生活接近尾声,穿着有些泛白的衣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顾瞻打开手机,一条消息出现在了顾瞻眼前——恭喜您已成功入选“寻音小队”,请做好相关准备,我们的活动将在下周开始。此刻,笑容像烟花一般顿时在顾瞻脸上绽开,猛一起身,一头砸在了上铺的床板上,上铺担心地问:“顾瞻,你吓死我了,怎么样,没撞傻吧!”顾瞻摆手,继续盯着那条短信痴笑,一股油然而生的责任感呼之欲出。
周一,阳光刺破昨夜的寒冷,爬上了顾瞻的床,床上是整齐的棉被以及一个收拾好的旅行包。一会儿,顾瞻从外缓缓地拉开门,呆立在门侧,眼角挂着泪痕,紧抿的嘴唇,颤抖着拿起电话说道:“老师,我可能去不了了,我母亲生病了,这个假期我得回去照顾她。”
刚到飞机场,顾瞻接到一个电话,手机里传出父亲的无力的声音:“顾瞻啊,你妈妈刚刚送进急救室了,肠癌晚期······”指尖微微颤抖着,顾瞻用尽全身力量一直住滚烫的眼泪,浓重的哽咽声被隐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黑色的衣服挂在顾瞻身上,顾瞻无数次紧紧闭住眼睛又睁开,甚至掐了掐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一切不是梦,身旁的父亲缓缓说道:“顾瞻,我与你母亲都是希望你能够拥有一个美满的生活,并且我们能够亲眼看到。”
之后的三年,凭借自己的乐器技能进入各种培训机构实现了经济独立,父母的身影与自己的目标互相缠绕,时常让顾瞻无法呼吸,看着手中足够自己的生活的金额,顾瞻打算自己背上行囊重回那次错过的旅程。领取毕业证后,回到家中陪伴父亲度过了两个月,离开的那一天,顾瞻与父亲一齐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两人心照不宣。顾瞻组织好语言正要说话,父亲突然说道:“毕业了,你打算做什么?音乐老师也挺好的,工作稳定。”“爸,我想去各地收集传统音乐文化以及乐器,你知道中国的好多传统乐器都接近消失,我作为一个中国人,我想重新去发扬它们。”顾父没有任何回应。
“爸,我要走了,您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一定会常回来的。”顾瞻在门口说道,仍旧没有回应,顾瞻牵强地扬起嘴角颤抖着说了一句“爸,一定好好照顾自己。”便缓缓走下楼。直到大门声音响起,顾父才将门打开,看着女儿的身影渐行渐远。
顾瞻穿梭在偏僻的山林里,因为交通的闭塞,顾瞻不得不翻山越岭,跋山涉水,曾经单薄的肩膀已经被各种采集设备磨出了厚厚的茧子,一道道被割伤的疤痕爬上顾瞻的手脚。即使如此,看着电脑中那些“濒危”的声音,顾瞻心中喜悦满满。
“流浪”的两年时光匆匆过去,手中的资金逐渐耗尽,整天忙于找寻音乐信息并进行多层次的记录,顾瞻突然想起很久都没与父亲面对面的交流了,断断续续的电话声中承载着两人无尽的思念。但顾瞻又想起父亲在离别那天的沉默,顾瞻急切渴望将自己两年的成绩拿出来给父亲看,希望父亲能看见其中的意义,转念一想,顾瞻笑了笑,想到:还是先回家看望父亲,之后的事再慢慢说。
打通父亲的电话,顾瞻温柔地说道:“爸,我回来看你了,怎么没在家,你去哪儿了?”几声咳嗽传入顾瞻耳中,“爸,你在哪儿?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我来接你!”顾瞻焦急地说道。“瞻瞻,不用担心,只是点小咳嗽,在医院里打点针水就好了。”顾父试图轻松地说道,又是几声咳嗽,“我马上来!”顾瞻知道父亲只有在非常忍不住的时候才会去医院。
两年多来,顾瞻省吃俭用,将曾经赚的资金一边投入在自己的寻找计划中,一边寄回家中,希望能以此减少父亲的担心。奔向医院的途中,顾瞻却接到医院的电话说刚刚父亲进急救室了,让自己赶快去签病危通知书。紧抓着手机,跑向医院,夺门而入。
红色的灯光刺痛着顾瞻的眼睛,颤抖地拿起笔签下自己的名字。漫长的等待中,一分一秒的时间像尖锐的针一根根不断扎入顾瞻的心,椅子冰冷的温度将她冻住,空洞的眼神无力地盯着地面,她不敢去问医生父亲得的是什么病。几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渐渐拉开,顾瞻睁大着酸涩肿胀的眼睛急切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但只听到一句话:“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收拾着父母将自己抚养长大的家,一本相册放在了沙发扶手上,侧边已经被摸出了毛边,顾瞻翻开一看,是自己从小到大的照片,回想起与父母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却只有从童年到中学时代的,此后是一段永恒的空白期。“我是不是真的选择错了?”顾瞻问着自己,蜷缩起身子,无声地留下了眼泪。
距离父亲的丧事已过去几周,顾瞻在这段时间内迫切地想要将自己的搜集公布给世界,将这些智慧的结晶保留下来,想想天上的父母证明自己,却因为资金以及渠道问题,找不到人愿意去无偿整理这些杂乱的材料。存款一点点耗尽,十多年的努力在此时显得一文不值,并且还因此未能赶上父母最后一面,自己留给父母的只有永恒的思念,泪淹没了顾瞻的口鼻,窒息的感觉涌上心头。
背着那把父母幼时买给的古琴,顾瞻来到湖边,月光皎皎,湖面涟漪阵阵,粼粼波光,顾瞻陷入这片静谧中,想:湖里一定有个很美的世界。身子逐渐前倾,顾瞻正把双眼闭上,一只手紧紧抓住了顾瞻的手臂,顾瞻猛然回头,一个妇人映入眼帘,妇人说道:“小姑娘,发生什么事了?能和我说说吗”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妇人将顾瞻拉到自己身旁,两人一起坐在了石凳上,苦涩逐渐从顾瞻嘴边流出。
听完,妇人弯起有些疲惫的眼睛,轻轻说道:“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顾瞻茫然地点了点头。妇人看向湖面说起:“我也怀揣着一个音乐梦,我希望去挖掘濒危的音乐,然而在父母的殷切希望中我选择了软件工程,逐渐和自己的梦渐行渐远,但我始终没有忘怀,许下誓言,自己一定在毕业后去接触这条音乐路。真正毕业后,时代发展速度突飞猛进,工作压力极大,疲惫的身子无力支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梦想的搁置,软件开发工作受阻,错过见父亲的最后一面、母亲患上了老年痴呆出门后再没回来,我已经不堪重负了······其实,今天我的目的和你是一样的。”惊愕印在顾瞻的眼中。
良久,顾瞻抬起自己的手握住了妇人的手,说道:“这是我们的选择,更是我们的人生。我们最应珍惜的是父母给予我们的这条生命,只要我们活着,故事的结局便仍值得我们期待。”两人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热量在手心里相互传递。
清晨,顾瞻回到父母留给自己的唯一可供回忆的地方,拿出一本本厚重的乐理书,对照着将电脑内的材料一一整理。阳光洒在门前,妇人推开家门,启动电脑,输入一串串字符。日子流淌着,顾瞻穿梭在家与音乐教育机构的街道上,妇人递交了辞职信,过着从公园到家的两点一线生活,但不忘每天在电脑中输入代码,连续的键盘声似击打出的鼓点声,妇人的手指欢乐地在舞蹈着,此刻妇人才感受到程序中蕴含的音韵之美。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每天清晨,两人都会来到一家热闹的的早餐店里畅聊,从儿时到今早儿的趣事。
两人心中的那座大山出现了裂缝,碎石不断掉落。
三年过去了,在妇人的鼓励与帮助联系各种学者下,顾瞻把材料整理完,发表了自己的一篇论文,顿时受到了强烈的反响。与此同时,妇人推出了自己精心制作的软件,为处于“边缘地带”的音乐者以及乐器提供了一个广阔的交流平台。一时间,两人的作品一拍即合,那些快要绝迹的美妙音律因为两人的努力重新登上了闪耀的舞台。
平台不断扩大,从全国蔓延至全球,各国音乐爱好者的努力下,历史振动起厚重的声带,唱起了沉睡的歌儿,古老的乐章被一步步还原,新奇的乐器渐渐出现在大众眼前。顾瞻与妇人看着荧屏里变化着了一切,眼泪从眼角的褶皱处流出,挂在了含笑的嘴角上。
顾瞻的电话响起,接通,里面传出一个兴奋的声音,说道:“顾瞻,我们全球巡回演奏会第一场要开始了,快来!”挂断电话,顾瞻垂下手臂,笑着面向墓碑说:“我把票放在这儿喽!你是重要嘉宾,不能缺席的。”说完,顾瞻转身离去。妇人在这块光滑的墓碑上温柔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