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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行僧(上)

2017-02-20  本文已影响0人  小明日

纵有红颜 百生千劫;难消君心 万古情愁

青峰之巅 山外之山;晚霞寂照 星夜无眠

如幻大千 惊鸿一瞥;一曲终了 悲欣交集

夕阳之间 天外之天;梅花清幽 独立春寒

红尘中 你的无上清凉;寂静光明 默默照耀世界

行如风 如君一骑绝尘;空谷绝响 至今谁在倾听

一念净心 花开遍世界;每临绝境 峰回路又转

但凭净信 自在出乾坤;恰似如梦初醒 归途在眼前

行尽天涯 静默山水间;倾听晚风 拂柳笛声残

踏破芒鞋 烟雨任平生;慧行坚勇 究畅恒无极

——许巍《空谷幽兰》

在我离开灵岩山以后的很多年里,我都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听到箫声,没有去抒发所谓的情怀,甚至突发旧疾卧病三天,我们这一生是不是不会过得如此仓促。

(一)夕阳之间,天外之天

四月,空气中城市的味道显得越发明显,夹杂着槐花的香味,顺着风铺面而来,有凉爽,也有闷热。虽然这是一座小城,风景优美,山朗水清,却也有着不少的烟火味,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学校坐落在山脚下,巴掌大的地方容下了六千多人,也容下了六千多种人生。生活就像一个巨大的蜘蛛网,校园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粘在蜘蛛网上的蝴蝶。有的人费尽全力挣脱着这张网,想去领略更远的天空,即使折了翼,也要挣脱这巴掌大的地方;也有的人安然自若的躺在这张网上,美名其曰享受着当下,阳光四起,睁开慵然的双眼,伸个懒腰;还有的人,想挣脱,却惧怕未知,惧苦,惧累,最后悠然躺在网上嘲笑那些折翼勇往的可怜孩子。

学校的操场是离灵岩山最近的地方,只隔了一条街。上帝拉下了窗帘,不愿看到红尘中苦苦挣扎的人们,唯留下几屡柔光让闲人看到落日已尽,胧月西起。远处汽车的声音渐行渐远,也许是归途,也许是另一场生死疲劳的大戏。街边只剩下环卫工,在昏暗的灯光下清扫着落叶,挂念着家中看电视的孙子和一口热汤热饭。又熬过了一个白日。

我走在操场上,贪婪的吮吸着从山下吹来的风,清郁的槐花香,淡淡的烟火气,也是足够了。操场上人来人往,夜幕来临时是这儿最热闹而又最孤寂的时候。操场中央放着广场舞的音乐,协会自发组织的跳舞。小情侣们走在操场上散着步,手牵手,偶尔理一下风吹乱的秀发,趁着乌漆码黑的地方,接个吻;跑步爱好者们穿着短袖短裤,在操场上不知疲倦的一圈一圈的跑着,许是强健身体,也许是忘掉不该记起的人或事;校内外的人们拖家带口,一起在操场在饭后散步,夜幕降临,黑暗笼罩,学校终究是比外面安全;还有我这样的闲人,在操场上走着一圈又一圈,只是为了吸上几口山下新鲜的空气,也许这样是浪费时间,不过谁说的准呢。

我漫无目的的走着,想着日间的一切。每个人都像蝼蚁一样,不知疲倦的做着一些自己想做或是不想做的事,也是不知疲倦的交往着那些自己喜欢或是不喜欢的人。很多时候,我都会想,不喜欢做就不做,不喜欢的人就不要交往,可终究我还是会自己推翻自己,我没那么不识烟火,人毕竟是要生存,没有生存,哪儿来生活。金银财宝,功名利禄,七情六欲,谁也摆脱不了。

远处的青山,黑压压的一片,洁白的槐花也笼罩在夜色当中,一座灯塔伫立在青山上,散发着橘黄色的光,周遭的槐树和着微光,摆动着靓影。我想灯塔周围的空气应是格外的香甜,槐花必定洒落在四周,编织着雪白的梦。那个梦,雾蒙蒙的,却又是格外的清晰。蓦地感觉有一种引力,灯塔温暖明亮却又孤寂的伫立在群山之中,我也温暖明亮却又孤寂的站在人群之中,我们都一样,心事是火热的,周遭确是冰冷的。我好想去看看那座灯塔,两个孤寂的影子立在月光下,便会没那么孤独了。

以后的每个夜晚,我都会去操场,当斜晖落尽,圆月西上的时候,灯塔便会准时亮起,月亮之下,迎合月光。灯塔就像我的一个朋友,陪我一起度过漫长的岁月。久而久之,心中的想法越发猛烈,我真的好想去看看它这个温暖、神奇的朋友。

四月三十日,学校放五一了,难得腾出三天的完全清闲。室友们决定去九寨沟玩,那是一个美妙的童话世界,可是我还心心念念着那座青山,那座灯塔。她们知道说不动我,便叮嘱我在学校要注意安全。三十日的那个下午,室友们坐上了去九寨的汽车,我在寝室养精蓄锐着,我要以最好的精神去见我的朋友。

天蒙蒙亮,我就从激动中醒来,收拾收拾,简单吃过早饭,便开始我的探亲之旅。这个小城的人是极懒的,商铺一般九点多才开门,路上没有什么人却也显得格外清静,鸟语,花香。少不入川,老不出蜀,这句话果真是对的。穿过操场旁边的那条街,便走到了山脚。水泥石铺成的道路,一些老人在山上不远的地方晨练。清晨的风带着雨露,和着槐花香,迎面而来,脸蛋微湿,余香袅绕。一路上稀稀拉拉的老人,小孩儿,散着步,嬉笑着。阳光一缕一缕的树缝间洒下来,清澈,明亮,像遍地的金粉。不知不觉,晌午快到了,我来到了半山腰,人也越发的少了。找了个地喝点水,吃点饼干,再琢磨一下行程。半山腰以上便是早年间青石板铺成的路,有些残破,上面长满了青苔,泛着清幽的凉意。从山脚到半山腰的水泥山路,应该就是政府修建的惠民设施了,毕竟鲜有人晨练要爬整座山。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灯塔应该在靠近山顶的位置,行走在半山腰以上,我是看不见那座灯塔的,只有到达山顶,寻了灯塔方位再顺势下去,再不济一点,夜幕降临也没有到山顶,也可以直接顺着亮光上去,倒也寻个方便,只是夜晚山路不好走,要格外小心一些。包里还有两瓶水,两包饼干,够我撑过两个晚上,灯塔每晚都会亮,说明有山林守夜人,近些年也没有听过野兽的事情,所以在这个山林里,对我最大的威胁只是崎岖的山路。

稍作休息,找了一根遗落在地的竹棍,我便继续往前走了,毕竟夜晚的山路没那么好走。没有了水泥板的庇佑果然走来有些吃力,山路崎岖,峭石横生,路边是极大地斜坡,虽然有着不少的树作为遮挡,掉下去仍旧不死也残。我小心翼翼的走着,心里暗喜着,塔兄,等我来找你。一路都有着槐花的香气,清新扑鼻,甜甜的,一想到我将要触碰那个白色的梦,便满心欣喜着。山间的风凉凉的,时不时的晒到一两缕阳光,心里也是格外的温暖。

不知道走了多久,脚也酸了,人也乏了,山路边竟有一块青石板铺成的平地,虽是平地,确是一片荫蔽。平地上安置着一块极大的石头,青幽幽的,格外光滑,石下布满了青苔,这块石头在这儿安身已久吧。看着时间还早,又到了午睡时间,瞌睡便止不住的来了,寻思着睡一会儿也不碍事,这会儿也没啥人了,便不管不顾的趴在石头上睡了起来。

花香,鸟鸣,酣睡。忽然。

一道明亮的光照在我的眼睛上,微微地灼热,便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天哪,远处的太阳竟变成了橘黄色,我竟然一觉睡到了黄昏。心里不禁怅然着,责怪着自己的贪睡,看来我真的要在山间过夜了。

正当我懊恼的时候,山林里传来了箫声,如梦如幻,回荡在整个山间。准确的说应该是排箫的声音,是佛家的经典曲目,《空山寂寂》。没想到在此林间,还能听到如此动人的箫声,我这趟再苦再累,也没白来。箫声是从大石另一边的林间传来的,之前太过劳累,竟没注意到大石旁有一条林间小道。有箫声就应该有人家,我顺着箫声去,沿着小道,就应该能找到人家。借宿一晚,也比流落山间好。正想着,猛地起身,拿过倚在一旁的竹棍,向前走去。

也许是太过激动,加之腿又坐麻了,不听使唤,竟一不小心踩到石块崴了脚,像千根刺一样猛地扎在脚踝上,疼得我欲哭无泪。我紧握着竹棍向前走着,也顾不了太多,我得在箫声停掉之前,找到人家。

沿着小路走着,这儿不像山路那么崎岖,也没有危险,路两边夹杂着槐树和竹林,还有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树。行走山间,看着太阳渐渐的沉下去,我的心一直紧紧地捏着,箫声,千万不要停啊,停了我真得在这林间风餐露宿了。我在林间不知疲倦的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内心一颤一颤,还好箫声还在继续。总是不幸中的万幸。

太阳西悬,圆月东上,穿过一片竹林,最后的余晖洒在竹林间,我的体力快消耗殆尽了。槐花香气的风吹在竹林间,和着嫩竹的清新,在夕阳下弥漫,那么美,那么甜,却又那么苦。

我继续走着,才发觉箫声竟越发清晰,我清楚地看到竹林尽头有一间寺庙。心中涌起了千层欢喜的浪花。那是一件极其普通的寺庙,普通的像农家小院,要不是看到了“青林寺”这三个字,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农舍。想到自己终于找到了住宿的地方,便不由得忍着疼痛,加快了脚步。走到竹林尽头,我渐渐明了了箫声的源头。

寺门外有一颗大大的槐树,应该有着数百年的历史,巨大的枝干拖着许多洁白的花,一簇又一簇,树下洒满了白色的落花,弥漫了一地的清香。怪不得我在竹林中都能感受到浓郁的香气。一个穿着灰色僧衣的少年,看起来十七八岁,席地坐在树下,我站在他的侧面。一头利落的黑发,白皙的面颊,清澈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撒下三分阴影。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用这句话来描述他是绝对不为过的。他的双手拿着一个红湘妃竹制成的排箫,放在嘴边静静地吹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一片宁静。白色的落花静静地躺在他的脚边,肩上,头发上,周遭突然也变得十分寂静了起来,只留下了他的箫声,回荡在整个山谷之中。我似乎忘掉了脚上的疼痛,也是静静地站着,贪婪地听着。

(二)梅花清幽,独立春寒

晚风和着余晖,从林间奔来,带着夕阳的味道,从我的身边吹过,吹乱了我的发丝,也吹乱了少年身边的一地落花。

一阵风之后,箫声停了。

少年转头看到了我,先是一脸的惊异,随后脸上便涌起了一丝佛家中人善意的笑容。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依旧艰难地用竹棍支撑着整个身体。

他好像注意到了我脚上有伤,便径直走了过来,顺手把排箫放进了怀里。他走到我的面前,抬起右手,向我作了一个揖。随后接过我手里的竹棍,搀扶着我,向寺里走去。

“你的脚是扭伤的吗?”

“嗯”

“扭伤多久了?”

“我在山间的那块大石头那儿扭伤的,想来也差不多半个时辰了”

他微微点了点头,大概了解了我的伤势。

他扶我坐在寺门前的青石上,让我稍等一会儿,就走进了寺庙里。不一会儿,他就端着一钵草药出来了,还拿了纱布。随后,他也坐在门前,静静地研磨着草药。

我望向四周,心里不由地惊叹着,这儿好美啊,既可看到落日余晖,又能看到月亮东上,此时此刻,同时接受着月光和余晖的洗礼,还有清新的竹林,清郁的槐花。百年老树就在门前,槐花在院门前撒了一地,像梦,又不像梦。

“你是怎么过来的?”少年依旧埋头研磨着药草,槐花有落在了他的僧衣上。

“我在山间的那块大石上睡着了,醒来已是黄昏。不想露宿山间,便寻着你的萧声,从那条林间小路走过来了。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少年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你是有缘人,就不要说打扰二字了。”

“药磨好了,让我看看你的腿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照做了,我觉得有点拖累他,毕竟他是出家人。

他好像看出了我的窘态,笑了笑,说:“虽说我是出家人,但是男女授受不亲也是要看场合的。”

他将手按在我的脚踝上,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才知道我左脚脚踝的周围全都变成了紫色。

“看这个样子,上药的时候可能会很疼,你要是疼,就喊出来。”

他轻轻地将药草敷在我的脚踝上,真的很疼,像千根刺同时扎在脚踝上一样。习惯使然,不会疼出声来。他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又低下头继续缠着纱布。动作依旧轻轻地,像是一个熟练地外科医生。

“包扎好了。不过这一两天你是不能走山路的,不然你的脚踝就该早登极乐了。你可以在寺里住上一两天,伤好了就可以走了。”我点了点头。

“你站起来试试,看看还能不能走。”

我站了起来,果然比刚才好多了,但还是有些疼。少年收拾好药草和纱布,把竹棍递给了我。

“这几天你就靠着这根棍子走路吧,好好养养你的脚。”然后就径直走进了寺里。我也跟着他的步子,走了进去。

这真是一间不大的寺庙。庙里有一个小院,小院的正东是佛堂,旁边依次是禅房和厨房。到了寺庙,自然是要拜拜佛像的,有一种入乡随俗的意味。我便径直走向了佛堂,少年也跟着我走了过来。佛堂正中是如来佛祖的像,像前放着一盆香炉,两个蒲团,一个蒲团略微皱着,另一个就感觉鲜有人问津了。上了三柱香,磕了三个头,却没什么愿望可以许。

随后,我跟着少年去了厨房。

“小师傅,这个寺里只有你一个僧人吗?”

“恩。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的师傅就圆寂了。”

生与死总是一个严肃的话题,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五六年前的死别,五六年里的孤独,什么安慰都显得太单薄。

.......

“这些都是宿命,每个人生来都有各自的不幸,每一个生命都有既定的终点,所以不必挂怀。”

进了厨房,一个简易的灶台,一张八仙桌,两根凳子,一个碗橱,一个水缸,仅此而已。

“我的名字叫青阳,岁数也不小,18,你就不要叫我小师傅了,叫我青阳就好。”他熟练地揭开了锅盖,从碗橱里拿出两副碗筷。

“虽然我们在称呼上没有外面那么多的规矩,但是佛门之中该有的戒律还是有的,比如忌荤腥,忌名利,忌情欲等。”说完,他顺手递给了我一碗清粥。

“恩。”我懦懦地点了点头。他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招呼我坐下,桌上是一盘我叫不出名的野菜。“我该怎么称呼你呢?”“你叫我天意就好。”

“天意,挺有佛性的,好名字。”他笑了笑,然后继续埋头吃着饭。 “这个野菜叫荠菜,挺好吃的,你可以尝尝,光喝粥也太过清淡了。”我夹了一些进碗里,吃了起来,山间野菜果然比人工种植的蔬菜有味道得多。“对了,青阳师傅,你知道山里的灯塔在哪里吗?”

“寺庙南边那片竹林的尽头就是,从寺里过去差不多一刻钟就到了。怎么了?”

“我在山下每晚都会看看那座灯塔,感觉他就像我的一个朋友,我来到这片山林,就是想去看看他。”

“原来是这样。正好待会儿我要去给灯塔点灯,去那儿的路也比较平坦,如果你的脚还方便的话,你可以跟我一起过去。”

“嗯。一定方便。”我兴奋地点了点头,心里一片欢喜。没想到青阳师傅就是点亮灯塔的人,看来天意注定我要来到这里。

一盏青灯,一念倾心。

出了寺门,圆月高高的立在树梢,洁白的月光洒在林间。山间的晚风是寂静的,吹得竹叶飒飒作响,弄得竹影也千姿百态。夜间的槐花香更加浓郁,四处弥漫着,与夜空汇成了一片。真美。

平日里夕阳一沉,灯塔就准时亮起了,而如今月光都洒在满了整个山林,我们才启程。看来我耽误了青阳师傅的行程。青阳的脸上并没有不悦的神色,只是拿着灯笼走在我的前面,慢慢地走着,还时不时的回过头来看我,怕我的腿又疼了起来。“这条路虽然比较平坦,但是路面上还是有一些卵石的,你走的时候小心一点。”

“嗯。”果然这一片都是竹林,这条小路生长在林间,路两边长着许多野草。路面上铺着枯黄的竹叶,偶尔有些卵石探出头来。林间的月光朦朦胧胧的,多亏得有青阳师傅的灯笼,周遭的一切才显得真切些。

青阳师傅静静地在前面走着,提着灯笼,灰色的僧衣在月光下泛着光。我也在后面静静地跟着,杵着竹棍,黑长的头发在晚风中跳着舞。就这样,山林间只有静静地风声,两双脚踩在竹叶上的声音。月光洒满的地上,只有一高一矮的两个影子,一只灯笼,一根竹棍,以及一排排的竹影。

走了一会儿,清一色的竹林开始参杂着些许的槐树,灯塔应该要到了。“你的腿还好吗?”青阳师傅转过头来问我,手里的灯笼依旧平直的举着。“嗯,还好。”

“前面就是灯塔了,待会儿我们可以在那儿歇会儿再回去。不然你的腿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好的。”顺着前方望去,竹林尽头高耸着漆黑的灯塔,静静地等候着归人。老朋友,我来了。

灯塔大约有四层楼高,像一座八边尖顶的音乐盒,坐落在崖边,在夜色中眺望着整片山林。塔的底座是八面阶梯围成的,每一面阶梯都只有四级,阶梯外是雕着佛像的白玉栏杆。灯塔入口的两边种着两颗槐树,撒了一地的落花在入口处。

青阳师傅推开塔下的木门,吱的一声,在山谷里回响着。我随着青阳师傅进了门,塔里一片漆黑,只有青阳的灯笼发着微红的光。青阳点亮了安置在门两边的两盏烛灯,塔里慢慢光亮了起来。

青阳把灯笼放在一边,拿过一盏烛灯,烛火微微晃动着,青烟慢慢地升起。“这座塔一共有四层,每一层的烛灯数目都是不一样的,从一层到四层一共有三百六十五盏灯。”一边说着,青阳一边开始点着青灯。我四目望去,塔内墙壁上都雕刻着佛家色彩的壁画,每一盏灯座后面都是一个小佛像,三百六十五盏灯,三百六十五座佛像。“青阳师傅,这座灯塔有多少年了?”“我也不知道,点亮这座灯塔一直是寺里的传统,从我记事起就开始了。”

“塔里只有这些青灯和壁画吗?”

“不是,塔的三楼放了些木材和稻草,山里的夜晚是十分清冷,这些是塔里过夜用的。”

“是有行人在这里过夜吗?”

“也不是,行人一般是到不了这里的,这些柴火是给点亮灯塔的僧人用的。”青阳继续轻描淡写道,“每逢雨夜和雪夜,僧人们来了是回不去的。山林的风是极大的,路上的青竹会被大风吹断,所以我们会在塔中留宿一晚,待第二天风停再回寺庙里去。”

说着说着,我们便来到了顶层。顶层的栏杆外是漆黑的夜色,风也是极大地,树叶飒飒作响着。青阳师傅艰难地点着顶层的青灯,却又是那么熟练。他不像普通的僧人,他的浑身都带着一丝清冽,就像一个天神,可望而不可及,在佛光与夜色当中隐隐若现。许是走了太多的阶梯,脚竟开始疼痛了起来,我忍着疼走着,快到最后一级阶梯时,本以为苦尽甘来,却一不小心摔倒在了阶梯上。

青阳师傅见状,连忙放下手里的烛灯,把我扶起来坐在阶梯上。接着又回过头去,继续将剩下的青灯点完。我轻轻地揉着腿,又耽搁了青阳师傅,心里过意不去。“你不要那样揉腿,揉的方式不对,反而会越揉越疼。”青阳点着灯,转过头来看着我。我便停了下来,看着他把青灯点完。

他走了过来,看了看我的腿,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待会儿回去再敷些药草,不然后天你下不了山。”

“我扶你下楼吧。”青阳的左手拿着烛台,右手扶着我,一步一步的向下走着。整座塔灯火通明,四壁的佛像直勾勾的看着我们,不过青阳似乎没在乎太多,只是埋着头,一步一步的看好阶梯和我的脚。

我们来到了塔后的那面靠近山崖的阶梯,青阳扶我坐在阶梯上,塔尖的圆月被乌云遮住,星星在夜空上闪耀着,塔下是乌压压的一片。“我们在这儿歇会儿再回去吧,你也可以好好陪陪你的朋友。”青阳道出了我心中想说的 ,便立刻应了一声好。

青阳师傅也坐了下来,坐在我的旁边,青灯放在了一边。

初夏的风慵懒地吹在山林里,朦胧的月光经过他的发梢悠扬地洒在青石板上。风儿吹在山林间,便如海水般惊涛骇浪。

在这片山上,可以看到远处的城市如聚集在一起的珍珠,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光。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的梦幻,月亮镶嵌在深蓝色的云上,偶尔可以看见两三颗星星在云层里闪耀,空气中弥漫着槐花的清香,风儿也会轻轻地撩起你的头发,然后再轻轻地将它放下。

除了小时候,再没感受过这样无忧无虑、不喜不悲的夜晚了。每每当我回想那个夜晚的时候,我总觉得再也不会拥有那样的时光了。

这片山上满满都是自由的清香,我贪婪地吮吸着,因为有太久都没有接触过自由。十八年来发生的事情好像电影短片一样在脑海里闪现着,有苦的,有甜的,有我喜欢的,也有我不喜欢的。我多么想永远的留在这片山上。

青阳拿出了排箫,吹起了曲子,还是黄昏时分的那首曲子,空山寂寂。他的曲子就像是一阵清澈的风,我乘着那阵风飞到了天边,游历在月色当中,忽上忽下,忽远而又忽近。明明曲风悠扬,却不知为何,眼眶里却涌出了两行清泪。

是啊,在领略自由的时候,我竟忽略了。空山寂寂。

“青阳。”

“你一个人住在这山上,会寂寞吗?”青阳停止了吹箫,转过头来看着我,清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将我的发丝吹在了他的肩上。他的脸上没有惊愕与不悦,只有平静。

他微微笑了一下,眼睛像两轮弯月,散发着明朗的光,嘴角有一个淡淡的酒窝。随后转过头去,看着远方。“师傅刚圆寂的那两年会,不过后来便不会了。”

“是因为习惯了吗?”不知怎么,心里蓦地涌出一丝心疼。

“不全是。师傅说,山间万物皆是有灵性的,只要你用心与他们交流,他们便会读懂你,你也会读懂他们。”

“就像我在吹箫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周围的一草一木都有着灵魂,他们用音乐跟我交流,我用心去倾听他们的声音。他们能理解我的每一首曲子里带有的感情,我也能理解他们在山林生活的悲喜。”

“他们懂我们。”青阳闭上了眼睛,抬头面向星空,嘴角扬起了轻微的弧度,他不是凡人,怎么会寂寞呢,山中草木,天上繁星,尽是他的朋友。清风,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

“青阳,你想过功名吗?”一功一名,不知道套牢了多少漫步红尘的人,也套牢了古今不少的文人墨客。我想一股脑的将我的疑问倒给青阳,不知为何,我坚信,他能给我答案。

“功名,何为功,何为名。”青阳睁开了双眼,他的眼角闪着月亮的余光。“人们攥着拳头来到这个世界上,只是为了功名吗?不是,他们是想尽善尽美的过完这一生。”

“有的人喜欢功名,觉得那是自己这一生最想把握的事情,功名是他的目的,是他生活的必需品,那么他大可以去追寻,这是无可厚非的。而在有的人眼里,功名只是过眼云烟,是生活中可有可无的东西,并没有那么重要,不必岌岌。”青阳转过头来看着我,两只眼睛像山间流水般清澈。“总而言之,人们最想要的,并不是功名,而是生活。”

我们所想要的很多东西,所做的许多事,难道不就是为了生活吗?我们追求着功名,因为我们想要一个人尽敬仰的生活,我们追求着金钱,因为我们想要一个安逸舒适的生活,我们追求着爱情,因为我们想要一个浪漫温暖的生活。总之,我们想要的生活,就是幸福,快乐,只要幸福,快乐,那不就是我们想要的生活吗?

前些日子压在心头的苦闷似乎散了去。山间的月光明朗起来了,晚风依旧静静地吹着。

“时候也不早了,你的腿好些了吗?”

“好些了,我们走吧。”我慢慢的站了起来,刚迈出一步,腿又疼了起来。

“我背你回去吧,你的腿怕是不好走。”

“.....”

“别犹豫了,再晚些,灯油该燃尽了。”说完,青阳拿过了我手里的棍子,把灯笼递给了我。我便乖乖的爬到了青阳的背上。 一路上,青阳和我都没说话。我只听到了自己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临睡前,青阳告诉我明天他要去拾些柴火放入灯塔里,还要摘些野菜,会有大半日的时间不在寺里,我若是闲的无聊可以去藏书阁看些书,那里不只有经文,还有古今的明文著作。

“那儿有排箫的谱子吗?”我对古典乐器一直很喜欢,学过一段时间的排箫,这样古色古香的地方,怎么可以少了音乐呢?青阳愣了一下,随后微微一笑道,“有的,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把我的排箫留给你。”

“谢谢,不过,你怎么办呢?”

“山间草木,皆能为声。”青阳从怀里拿出了排箫,放到了门边的书桌上,又提着青灯,消失在夜色里。

次日,简单的吃过斋饭,去藏书阁寻谱子。一件小小的禅房,却放置了许多的书,书上没有尘灰,青阳对这里应是呵护备至的。屋子里佛经不算多,倒是古今文献居多,曲乐也占了一个书架。我寻了一本便走了出来,坐在门外的槐树下,翻阅起来。丝竹大全。

这本谱子应是寺里的僧人自己撰写的,谱子的每一页是针线缝合的,每一段都十分工整,这样细致的活,即使是处女座强迫症也找不出瑕疵。我小心的翻阅着,每一张枯黄的纸上都带着心血。三生石上!佛家里竟然有这样的曲谱,我不禁笑出了声来。不过想到青阳的各种“前卫”,僧人都带发修行,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丝竹大全的最后一页,我看到了青阳吹过的那首曲子,空山寂寂。这首曲子我在山下也听过,很喜欢,只是没有机会学,现在终于可以好好学学了。

我拿出了青阳的排箫,湘妃竹制成的,联合处也是细致的工艺,光滑的竹面,紧密的联合,还有湘妃的泪迹斑斑。排箫上挂着系着一根红绳,红绳上系着一块圆叶形木牌,木牌上赫然的用朱砂写着青阳两个字。我试吹了一下,婉转柔美,余韵深长,上好的排箫。我照着谱子吹了起来,曲谱上洒下了星星点点的槐花,头发上也沾上了零星的洁白。山间的太阳缓缓的升起来,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竹林的清香和槐花的香气交织在一起,好惬意。惬意的时光总能让人安然入睡,我靠在槐树上,嗅着清香,拿着排箫,慢慢地睡着了。

晌午,我醒的时候,青阳在一旁,倚在槐树上,看着诗经,我的身上搭着青阳的僧衣,手里还拿着排箫,膝上的谱子已经堆满了落花。青阳看书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撒下三分倩影,乌黑的头发山沾着白色的落花,真好看。

“你醒了?”青阳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弄得我有些不知所措。“嗯。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来掩饰自己的惊慌。“你喜欢空山寂寂这首曲子?

“嗯。可是有些地方老是吹不好。”

“这首曲子确有些难度,你吹给我听听吧。我看看哪儿有问题。”

“恩”我点了点头。

曲终。青阳一脸平静的告诉我。我只是吹得方式不大熟练。“吹奏时利用腹式呼吸,吹半音时将排萧与身体的角度加大。在吹颤音时可以用腹震音。总的老说,你吹得很不错了,多练练就好了。”青阳笑了笑,阳光在他的脸上洋溢着,透着明亮的光。

午饭后休息了一阵,我的腿好全,该下山了。青阳说一道送我下去,怕我找不着路。一路上,青阳向我解释着身边花草树木的名字和用途,告诉我哪些可以吃,哪些只能入药。青阳送我到了那块大石旁,就停下了脚步,我们站在林间小路里告别。

“我就送你到这儿吧。这是排箫和曲谱,你可以在山下多练习气息。你对音乐很有领悟,多练练就好了。”说完,青阳从怀里拿出了排箫和曲谱,递给了我。“那你怎么办呢?”

“就用这个。”青阳从身边摘下了一片槐花的叶子,还冲我眨了眨眼,笑了笑。

那个笑容是我见过最明媚的笑容。

我拿着排箫,是青阳的那一个,排箫上的木牌赫然的写着青阳两个字。

我在夕阳下,随着漫天的槐花香,下了山。

路上,满心的喜悦,还夹杂着若隐若现的疑问。我在这座小城生活了近两年,为什么从未听人说过灵岩山上有一青林寺,为什么之前网络上搜索灵岩山地图的时候没有看到青林寺。

罢了罢了,许是青阳的淡泊名利,或是寺里的特有规矩,这些也都是无关紧要的,若是还有疑虑,下次上山问了青阳便是。

可是,我未曾想过,下次没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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