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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怪老头

2018-02-13  本文已影响395人  岁月chen

古怪老头

我们都想拿着莫名其妙的东西来证明自己。

却不知道其实我们只是在逃避自己无可救药的平庸。

1.

老康的家里很黑,但是他努力让家里干净一些

煤城煤矿井下退休工人老康穿了一身土蓝色的中山装,怯怯的站在煤城县招生办的门口,吊起脖子来向里面看着。破旧的解放鞋硬戳戳的扎在水泥地板上,让老康的脚一阵酸痛。

这是2002年的某个的午后,煤城县招生办大楼里的空气沉闷、焦躁,混杂着煤屑和重金属的味道。

在汗哒哒的睡意中,办公室的职员终于发现了久侯在门口的老康,便无精打采地叫老康进来坐下。

老康一夜未眠,和对面蔫蔫的职员一样,孤独而空虚。

为什么睡不着呢?

老康想了又想,觉得这一切得归功于该死的矿震。退休以后,无儿无女没老伴儿的老康便住在了矿山上一座废弃的老屋里面。这山在七十年代就已经被挖空,夜深人静的时候,山体的深处便常常会沉默而有力的扭动起来,把睡在土炕上的老康摇了又摇。

昨晚,又矿震了。老康怕吗?不怕。矿上的干部三番五次地催老康换个地方住,那地方已经是一级危房,房子随时可能被扭动的大山震塌,然后把老康这个没用的东西压死。但是人死了毕竟是人死了,矿上脱不了干系。

来催的干部换了四五个,老康连门都没让他们进。

我死了也不要你们管!老康想。

但是老康住在那里经历的矿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唯独昨晚,老康无法入眠。

老康不愿意承认,这一切其实和矿震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的失眠,全都来自于瞎瞎告诉他:

“政策现在放宽高考年龄了!没有上限!”

瞎瞎说这件事的时候,老康正从垃圾桶里翻着人们吃剩的烂菜叶叶。他努力的让自己保持镇定地问瞎瞎:

“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南京有个老大夫已经参加过一次了,人家都六七十了!”

老康激动起来,提着垃圾袋走开的时候,他才发现手心里面都是汗,把本来就稀烂的蔬菜叶子糊了一地。

“老同志,你想办点什么事儿?”

还好还好,年轻人还挺客气。

老康的粗手不自觉的捏起了中山装的边角,终于,他说:

“我想报名参加明年的高考。”

2.

十一月份的时候,老康花了150块钱交了报名费,又花了60块钱交了体检费。

瞎瞎是个老瞎子,只比老康小几岁,他问老康是不是疯了?有那点钱不如买点好吃的。

老康说,每次参加高考,都是他最幸福的事

已经拿到准考证的老康牛气哄哄的说,你们不懂你们不懂!

瞎瞎说我懂我懂,都赖文化大革命!要不是文化大革命,老康你早就是知识分子了。

老康说是是是,谁怪咱生的不是时候。那时候我可是尖子生。

老康这话不是吹牛。1966年,老康15岁,已经可以把圆周率背到100位了。村里教书的先生都说他天赋过人,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可惜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老康失学以后彻底失去了梦想和动力,整日梦在被子里神游。

他讨厌当农民。

农民才是天底下最苦的活计,还是得念书。年少的老康想。

既读不了书,又懒得干活,老康就越混越差。1976年文革结束,二十五岁的他已经沦落为了村里的光棍,游手好闲,好吃懒做,自视清高,碌碌无为。

那时候他想,就这么着吧,一辈子混过去,不当农民,也不当知识分子。

可惜命运来了转机。

1977年,高考恢复。老康挑灯夜读奋战一年,惨遭落榜。

1978年,老康没有灰心,再接再厉,又是奋战一年,成绩比1977年好了不少,可惜依然没办法进入大学。

好在县里有政策,高考成绩说的过去的,当做知识分子,分配工作。老康被分配到了煤城煤矿子弟小学,当数学老师。

和老康一起教过书的同志都知道,老康肚子里有东西,可惜就是说不出来,讲课就像蚊子念书一样,味同嚼蜡。

学生不喜欢听,老康又不会巴结老师,自然混的一天比一天差。

那个年代讲究不养闲人,不吃闲饭,老康别调到了煤城煤矿井下。

从人民教师变成下井工人,老康对生活彻底失去了信心。他消极怠工,赚多少花多少,不屑于和他的工友们打交道。就这样浑浑噩噩,孤身一人,单位觉得老康确实过分,就给他早早办了退休,这使得他的退休金一直没有着落。

前人民教师,后下井工人,最后离群索居,独立一人住在老矿山的破屋子里,靠收破烂为生。

这一切迷幻、荒诞、却真实、冰冷,让人窒息。

3.

2017年的高考结束以后,老康回到家,把当年的准考证贴在了黑漆漆的墙壁上。与它一起的,还有这些年来所有的准考证,一共是15张。

老康习惯把准考证贴在家里,他说着像奖状一样

他盘腿坐在床上,默默地看着它们。

这十五年来,他过着日复一日的枯燥乏味的生活。

早上收破烂,下午念书复习。他从垃圾堆里找到了不少稀烂的课本。有历史、地理、政治。。。

后来有人和老康说,他用的教材已经过时了

这十五年里,老康考的最好的一次是2010年,303分。

那年瞎瞎说老康可以了,考三百分行了,别再考了。

老康不以为意,虽然当年他收到了一张中专的录取通知书。但他觉得那都是垃圾大学,要上就必须得是一本、重点。

瞎瞎说你真是疯了,考上又能怎么样,你能上的起吗?

老康说只要能考上就能上得起。

这中间,瞎瞎死了,也没人再陪老康说话。

老康很孤独,也很难过。但他还是要考,要继续考。

而现在,老康坐在炕上,一遍遍回想着从文革到现在的事情,他摸了摸脑袋。

还要考到什么时候呢?连他自己都动摇了。

就算是考上,也学不起,就算学完了大学,拿到了毕业证,又有什么用?

老康和记者说,年轻最好

从2016年冬天开始,老康的手便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有时候拿起盆水都会泼洒半盆。他放弃了英语,考语文的时候已经握不住钢笔。

他知道,无论如何,这是他最后一次高考了。他已经66岁了。

4.

6月26号,老康推着自行车从煤城煤矿出发,一路收破烂到煤城县招生办,去查他的高考成绩。

老康心不在焉地守着破烂,掩饰着自己年迈的激动和仅存的一点点活力。

招生办的年轻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是都很客气,这次也不例外,很快就把分数条撕给了老康。

“ 总分 128分 ”

“ 总分:128 ”

老康猜到到这次考得很差,但这么低还是出乎他预料了。

还不如好学生一门功课的分数?他想。

推着自行车走出门外,老康遇到了前来采访的记者。

他难得的高兴起来。记者往往都是热心肠,自从瞎瞎死后,就没什么人找老康聊天了。

记者把老康包围着,这让老康觉得自己突然站在了舞台的正中间,被聚光灯照着,台底下是黑压压的人。

记者问:“老同志,你今年考得怎么样?”

老康说:“没有去年好。”

记者似乎并不关心老康到底考了多少分,他们都说,“那也很棒了。”

于是老康和他们说起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老康说,每次来参加考试,中午都是自己带点干粮,上午考完随便找个地方坐着吃了,再等下午场。

老康说,每次参加考试,进考场的时候,都会有人和他招收,给他拍找,而这时他都会笑着回过头来看着人们。

老康说,他最中意的是中国科技大学,当工程师,当知识分子。

老康说,他想去当工程师

老康说,自从他妈死后,他就再也没穿过一身新衣服。这身中山装是最好的衣服,只有报名、考试、查成绩他才穿。

老康说,他想证明自己活得并不失败。

老康最后说,明年他还会考。

......

记者的热情消散以后,老康推着自行车一路走着。

他佝偻着腰,步履蹒跚,身材矮小,像极了一直老迈而虚弱的大虾。

走到煤城煤矿,熟人多了起来,老康就把头低下去,专心搜刮着垃圾桶里的残羹剩饭。

有人认出那是老康,就老远问他:

“今年考得怎么样?”

老康摆摆手,没说话,脸色有些尴尬。

回到家的时候,老康的垃圾袋收获颇丰。他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瓶瓶罐罐扔了一地。

里面还有各种蔬菜,一些零食,几大块肥肉,看不到一点瘦。

老康准备一会就吃掉他们。

吃完晚饭,老康感觉胃里有些不舒服,早早就睡了。

迷迷糊糊,天就黑了,已经不知道是夜里几点。

万籁俱寂,只听得见山里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时,矿山又开始扭动起来,把老康晃着,晃着,晃着。

老康有些害怕,这破房子,二十年了,真的快要塌了。

就像这房子一样,他的高考生涯,无论如何也得结束了。他的一生,终究就只能是这样了。

老康很麻木。

他突然想,房子塌了,他能去哪里睡觉呢?

这么一想,两行泪就止不住从眼眶里流了出来,滴落在漆黑幽暗的深夜里,再也不见了踪影。

老康的目光五味杂陈

后记

人物原型 康连喜

图片和部分材料来源 参加界面新闻《康连喜高考记》

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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