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遗症

游弋结婚了，新郎不是钱志远。学生时代，我以为游弋和钱志远就是最好的爱情。可是最好的爱情最终还是落幕了。

游弋是我们的校花，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倒也谈不上，就是每一个见过她的人都说她好看。

长得漂亮的自然追随者就众多，钱志远是其中一个，钱志远追了游弋整整一个中学时期，直到大学。

钱志远不帅，甚至有点面目模糊，就是那种丢到人堆里，你一定没有办法把他找出来的男生。

整个中学时期，游弋对于钱志远的苦苦追求视若无睹。那时候的游弋还很幼稚，喜欢那种略有一点痞气的小男生，好像和这样一个男生就一起他就会许她一个江湖。

进入大学，游弋依然是那耀眼的一颗星。刚进校就有几个师兄向她告白。但是游弋都拒绝了，因为那个时候她和她的初恋男朋友仍然甜蜜相爱。

她和初恋男朋友是什么时候走散的呢？我已经忘了。也许是不同城市的距离，也许是各自追求着的孜孜不倦，也许…有很多可能，反正肯定不是因为学业繁忙。因为游弋是不读书的。

这个时候，钱志远再次出现在游弋的生活中。其实，彼时钱志远早已经去了国外留学。那一年夏天，正好回到故乡，同学聚会上，重逢不是自然而然的吗？

其实，我们这群同学都不知道，他们再相遇的时候是天雷勾动了地火的激情，还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恍然。只知道他们在一起了。

后来，我问过游弋，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反而选择了钱志远？

她说，他能给我安稳。

游弋一直有一个梦想，有一个家，温暖而安稳。

情窦初开时，我们都喜欢那种天崩地裂，惊天地泣鬼神式的爱情；及至成熟后，我们要的只是那病时的一粥，寒时的一衣这样烟火式的爱情。

游弋和钱志远就这样谈着一场相距千里的恋爱，却依然甜甜蜜蜜的，游弋的脸上每天都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笑容。钱志远是宠游弋的，那种宠是是一种近乎宠女儿的溺爱。

跟钱志远在一起后，游弋的生活突然多了很多现实的问题。因为，游志远家境很好，好得可以留在国外继续生活学习，不再回国。

突然，游弋就要面临着如此现实的问题。要相守，起码要在同一个地方吧？可是游弋的家境其实不允许她就这样追随游志远。

每次圣诞节的时候，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候。自从他们在一起之后，游志远一有假期就会回国。

他们跑去丽江，在玉龙雪山上，骑在马背上牵着对方的手，迎着落日，在残雪上踱步。

因为相聚不易，他们格外珍惜。

他们牵着手走在四方街干净墨黑的石板路上，时不时相视而笑。

他们还去了香格里拉，在3000米的海拔中相依为命。在香格里拉，游弋遭遇了高原反应，头晕头痛，钱志远给她买来了简易氧气罐，一直陪在她身边。

后来，游弋告诉我，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钱志远哭。虽然只是一瞬间的眼泪，但是游弋说她知道，这个人可以托付终身。

游弋说，她好转之后，钱志远给她买了一堆强身健体的药材，什么藏红花、石斛，只要说是对身体好的，钱志远都恨不得塞给她吃。

游弋说，香格里拉回来，她生生被钱志远喂胖了十斤，脸色红润得朋友们以为她得了高原红。

我们都很羡慕她。大学没毕业的学生，哪里有一生一世的爱情在等着。只有她。

从香格里拉回来，游弋变了，突然积极学习了起来。申请了托福考试，本来英语并不是很好的她，考了三次终于勉强拿了六百分。

她跟我说，她要考去钱志远身边。因为她知道，钱志远还要读硕士，完成了研究生课程之后才会考虑回国还是留在国外。

她说，她不想成为钱志远需要考虑的一个因素。她想，她能为这段感情做的最浪漫的事就是与君作伴。

她很努力，但是努力并不能追回时光，大学前三年的时光不是说追就能追回来的。

游弋尽了力，最后只能申请到香港的研究生学位。她本来打算放弃的，去考个公务员，完成父母的愿望。

钱志远很果断，他休学了！他跑到香港帮游弋交好了学费，找好了住宿的房子，然后把她接到了香港。

我恰好也考到了香港，被他们收容到了一起。后来，我们才知道，香港的房价贵得吓人，我们那套拥挤得只有30平不到的小房子一个月的租金过万。

到了香港之后，游弋就像变了个人，每天上课从不迟到早退，课题准时超量完成，甚至学会了广东话。

香港的留学生活很忙碌，常常我回到住处的时候，游弋要不是还没回来就是已经睡了。难得有假期的时候，钱志远会带着游弋到处去玩。那一年，他们去了泰国、日本、韩国，还有台湾。

那一年，钱志远什么都没做，每天就在家里打游戏或者就煮煮饭。有时候，他们吵架了，游弋就会跑来我房间跟我睡。她不说，我也不会问她为什么吵架。

直到有一次，他们又一次大吵一架，我回到住处的时候，钱志远已经不在了。只留下游弋一个人。

“苏，我该怎么办？”

“怎么了？”

“我和钱志远，不一样了？”

“怎么会？你们不是好好的吗？他还为了你连学都不上了，跑来香港陪你，你不要想多了！”

“不是。我们之间不是爱不爱对方的问题，我也说不出来。反正感觉不一样了。”

“你是不是太敏感了？你们不是挺好的吗？上次复活节假期，你们才刚从济州岛回来，你还跟我说你想在那里养老呢！”

“我怎么跟你说呢？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我每天上课回来，从一开始迫不及待，慢慢地想到回家就会看到他坐在椅子上打游戏的样子，就变得不那么急着回来了。他也是，一开始我们在一起，就算不说话，感觉空气都是甜的。后来，我们可以无视对方的存在，他打他的游戏，我做我的课题。话都说不上一句，好几次我都觉得我憋得口臭了！”

“你们只是太习惯对方的存在罢了！老夫老妻都这样。”

“你知道吗？他变得特别敏感，他不让我买新衣服，不让我化妆，甚至不让我去运动，他说他怕我会被别的男人撩上。”

“你漂亮嘛，他没有安全感是正常的。”

“问题在于他越来越不尊重我了，我发现他会偷偷上我的面书。你也知道，我从来不怕他看，所以密码他是知道的。但是他为了别人给我留的言来跟我吵架，你不觉得就过了吗？”

“他来香港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又有吸引力，他没有安全感也是正常的嘛。”

“我也想过，所以好几次我都忍了。可是我不反驳，他就认为我是心虚，更是没完没了！这样下去，我们就完了。”

“那怎么办？”感情小白的我完全帮不上忙。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苏，我该怎么办？”说着，游弋突然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我除了不停地拍着她的背和不断地给她提供纸巾之外，完全不知道可以做什么。

那一夜，游弋哭了很久，然后开了一瓶红酒，一口接一口的，直到沉睡过去。

我给她盖上毯子，正准备回房休息的时候，钱志远回来了。看到沙发上醉倒的游弋，他叹了口气，把她抱回了房间。

他什么都没问，我也什么都没说。我想，他们长谈一次的话，应该会好起来。

我可能真的是太傻太天真了吧，那次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恶劣。吵架越来越频繁，钱志远离开住处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每次，他们吵架，钱志远都会“离家出走”，而游弋则会喝酒。一开始是红酒，后来是威士忌兑饮料，再后来都喝醇的。

她的酒量也越来越好，渐渐地要喝半瓶威士忌才会睡过去。

再后来，就算他们不吵架，游弋也要喝上两杯才能睡觉。我以为她开始酗酒了。

成年之后，时间就好像跟着科技发展了一样，从蒸汽火车变成了子弹头，一回头就又过了几个月。

有一天，游弋给我发信息让我晚上早点回家，请我吃饭。刚好那天我刚交完一份课题，所以早早就离开学校回到住处。

我回到住处，发现游弋正在下厨做大餐，我简直如同看到世界末日般惊恐！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游弋下厨，那种惊吓程度就像看到3岁的孩子自己去买菜似的。

“发生什么了？”

“钱志远要回去了。”听得出来游弋竭力压住哭腔，试图以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来。

“啊？为什么？你们怎么了？”

“我们没事，他只是要回去完成他的学业。他说，他在这里太无聊了，什么都做不了，很孤单。”游弋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完。我试图轻松地说：

“那也对！你明年毕业了，他的研究生还没开始吧？为了你，他都耽误了一年了，也是时候继续完成学业了。明年你毕业你再过去陪他呗。”

“嗯，也许是吧。”我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一起吃喝打闹玩到很晚很晚的深夜。我们喝了很多很多酒，游弋喝得最多。

之后的一个星期，他们去了巴厘岛，我在游弋的朋友圈看到了很多浪漫甜蜜的照片。巴厘岛很美，他们很幸福。

巴厘岛回来之后，钱志远就走了。游弋继续留在香港完成学业，我也每天忙着上课、打工、做课题，参与社会活动，忙得脚不沾地。

他们之间怎么样我也不太清楚，偶尔我会听到游弋的房间里传来视频聊天的声音。偶尔，我会在游弋的朋友圈说想他。

我放心了，我想他们之间和好了，因为距离产生了美来了吧？

只是，我仍然每天早上都会看到大瓶大瓶被喝掉的威士忌。我有些担心，我决定找个时间关系一下游弋。

圣诞节那天早上，我终于和游弋碰上头了，我问她为什么还喝那么多酒？

她说，那次吵架之后，她总是失眠，一失眠她就喝酒。喝得差不多了就能睡了。

我只能劝她少喝点，一点一点减下量来。她笑笑，说好的。

虽然圣诞节香港是假期，但是因为假期结束后就是期中考试，那几天我都埋头在家里复习。

游弋也埋头复习，不过我是倒杯咖啡陪伴，而她则是倒杯酒陪伴。我都担心她这样下去身体会出问题。

我的担心是对的，一个多月后，有一天，我突然接到救护车打来的电话，说游弋被送到医院了。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游弋正在急诊病房打吊瓶，原来她喝酒喝到急性胃溃疡，在路上痛得倒下了，被路人报警送来了医院。

幸好她的急性胃溃疡并不算太严重，在医院住了一个晚上就被因为没有床位被赶回了家。游弋没告诉钱志远她进过医院，只是总算把酒给停了。虽然没有了酒，她还是会失眠。

游弋之后每个月都要回到医院复诊，医生跟她说，胃呢，不能靠药，要靠养。以后她不能吃辛辣的，不能喝酒，不能不定时吃饭，要好好养着，胃才会慢慢好过来。

游弋跟我说，这下钱志远不能抛弃她了，她可是因为他落下了病根了。我骂她傻，她笑笑，笑着眼里竟然有些光，我假装没有看到。

没过多久，我们迎来了毕业礼，当我们把学士帽抛向高空的一刻，我们都知道，这才是我们人生的真正开端。游弋没有来参加毕业礼，完成了论文答辩之后，游弋就走了，她去了钱志远在的地方。

毕业典礼结束后，我收到了游弋发来的短信，她恭喜我毕业了，然后告诉我她回老家了。她跟我说：

我落下了很深的病根，从此以后再无良人。

我吓得马上回短信问她怎么回事，她却再也没有回复过我。

后来，老家的朋友圈传来了消息，钱志远在回到国外继续学业后三个月就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在一起了。游弋去找他的时候，钱志远已经换了三个女朋友，游弋见到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美女。

游弋问过为什么。钱志远说，他也不知道，但是他觉得他总有一天会失去游弋，他怕。游弋差点就崩溃了，他怕失去她，所以出轨？这是什么道理？

她不明白，所以她试图过挽回。钱志远也和当时的女朋友分手了，他们相安无事地呆了一个月。然后，游弋发现他和其他女孩子的来往痕迹，然后又吵架，然后又和好。

自那之后，游弋前前后后撞破或者发现钱志远出轨据说不下五次。最后，钱志远跟游弋说分手吧，这样的日子对彼此都是折磨。游弋只要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他就觉得不安。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想要去别的女人身上找认同感。可是看到游弋痛苦，他也难受。

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他让游弋放过彼此。游弋什么都没再说，收拾了行李就回了老家。于是就有了我收到的那条短信。

我后来留在了香港，而游弋回到了老家，听说钱志远后来也回到了老家，但是他们再没有遇到过。我想，在那样一个小城市，要不相遇，除非是刻意为之，否则真的太难了。

三年之后的今天，我收到了游弋的请帖，她要结婚了，新郎当然不是钱志远。我没有问游弋，这个男人是不是她的良人。但是在喜宴上，每一张桌子上都有一张精美的卡片，上面写了一段话：

“致各位宾客，我妻子早年曾在香港修学，因为学业的繁重，她落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就是胃病。因此，今晚的宴会，我们将提供温暖的花茶代替一切碳酸饮料及酒品，希望各位见谅。”

穿着婚纱登场的游弋，脸上挂着我们大学初识时的笑容，纯粹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