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奸记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33期“母亲”专题活动。
观神知忠奸;观精知聪愚;观骨知强弱;观筋知胆量;观气知素质;观色知情绪;观仪知修养;观容知品质;观言知性格。 ——识人术
一、
万力兰早上的手机都快打爆了,心肝肺搅成一团乱麻了。
从科室主管岗位下来,她有好多年没这么紧张了。紧张来自于七十五岁老母亲的一通电话。自从力兰她爸前年病故后,母亲一个人在城郊守着退休金过活。平日在小区里打打牌,走走路,屋子后面伺弄了块豆腐大小的菜地,浇浇水,松松土,却也悠闲。力兰力萍两姐妹周末有时间就过去吃顿饭,陪着说说话,母亲晚年的日子就这样不快不慢、不喜不忧地溜了过去。
“兰子,我在延县的耳鼻喉医院,跟小区几个老阿姨一起来的。”
“你到那去干嘛?”延州是邻边小县,离家二十多里地,听医院名字就晓得是私立医院。力兰警觉起来。
“做白内障手术啊。人家都说这里做得好,省城请过来的专家。”
“你昏了头了。白内障这种成熟的小手术,市医院做不好么,大部分还能报销。再说你跑那么远的,万一手术有问题,找过去也不方便啊。”
力兰急眼了。
前年母亲说眼睛有些模糊,力兰就带她去了趟省城大医院,检查结果说母亲眼底斑块只是年纪大的缘故,不算严重,加上做白内障手术条件还不成熟,医生就开了一大堆眼药水,让她们回家观察。兰子目测了下那张单子,一天足足要点十一种药水!她问医生能治根么,开药的老教授推了推压在鼻梁上的眼镜,漫不经心地回了句,不能根治,只能缓解。语气轻描淡写不痛不痒,就像是在力兰受伤的耳朵上滴了几滴眼药水,火辣火辣。力兰一出门诊室,轻轻地把药单一撕,转身就带着母亲离开了。后来她听说那个开眼药水的窗口是医院里承包性质的。
“既然请的是省城专家做手术,那我不如带你到省城医院去,不更直接么。”力兰仍然很信赖大医院。
“我们小区几个老人家都在这做的,都说效果好。再说人家医院还专门派车到小区来接我们,这里的医生护士服务态度可好着哩,你就放心吧,我做了手术明天就回去。”
母亲的推销让力兰愕然,有点心急如焚。她打电话给妹妹力萍,可力萍说早知道这事,劝不动。力兰不死心,又联系了舅舅。舅舅在电话里也很赞成力兰的观点,打电话去劝自己的姐姐,不过结果还是一样,“兰子啊,你妈说她会为自己的身体负责,你们作子女的心意是好的,我们长辈都看在眼里,可你妈那边铁了心,要不,这回就让她做次主吧。”
力兰又挠头又心麻,毫无办法。
上了年岁的母亲更固执了。她瞧病的原则就是多问多看。从这个角度来看,百度和专家都一个档次。她每次看病都是自己左找右看,到最后实在看不好了,才让力兰来收拾摊子,这些年力兰也有几次经历了。
“你的身体你做主,出了问题我不管。”最后,无奈的力兰给母亲下了句虚弱无力的通牒。
如今看病是要学问的。庸医多,不负责任的医生坏,为逐利卖药的就更没医德。母亲这样年纪大、脾性固执的“上帝”,往往无法分清是非,被各种各样的表象迷惑。熟人介绍,上门接送,问诊陪护,嘘寒问暖……激烈的市场竞争,私立医院这一系列暖心操作,在治病的同时,尽最大可能地提供了老人们急需的所有情绪价值。这样的营销,不可谓不全面,不贴心。力兰这些年拖着两边几位老人,算是积累了一些就医经验。可经验再好,也要“上帝”认可哦。
二、
母亲从延州回来有一个多礼拜了,力兰硬憋着没去她那儿。当然,也不是因为‘今后你的事我不管了’的气话,那纯粹是恐吓,自己的妈,哪能真不管呢。
听力萍说,延州出院那天,母亲左眼刚做完白内障,那家医院又叮嘱她右眼有黄斑,一个月后要来接她过去,和白内障一起做,还说让她征求家里人的意见。
哼,技术含量高点的,有风险的,就说要征求家属意见,这什么医院呐。力兰心里忿忿然。不晓得为什么,前天母亲又让力萍带她去了趟市医院,又是一番检查。力萍平时到二老那里走得勤,不过她脾气也忒急,说不上几句也会发飙。
“人家市院的主任看了妈的检查结果,说老妈的眼睛可一定要手术哦。不过市医院和延州那里医疗水平和器械都不行,做不了。那个主任推荐了省城眼科医院,还留了个张医生的联系方式给我们。”力萍在电话里还说,母亲这次也被市医院说动了,答应不到延州去手术,要力兰带她到那个眼科医院做手术,就找那个“张医生”。
“张医生?留了电话?”力兰心里咣当一声,戒备的大门又慢慢地关上了。又一个医托,十有八九。小地方就是小地方,诱惑太多,监管又太少。力萍去的市医院,也有好多医生追逐铜臭的情节。力兰回想起头些年的一次就诊经历,那是内科一位四十五岁上下的女大夫,嗓门大,神情倨傲,圆圆胖胖的白净脸,两只眼睛白多黑少,瞄起患者来直往上翻。
那次女大夫‘呵斥’力兰,说自己不坐诊的时候,不要到隔壁男医生那儿去,就一定等着她来。
“我才是治你这病的专科医生,那个男医生根本就不是。”她翻着眼皮轻蔑而傲慢地指示着力兰。可就是她,力兰也没见有啥独特之处,尤其是跟省城大学附属医院的王医生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三、
那个王医生也四十来岁,瘦瘦的身材,皮肤黑黑的,眼睛大大的,眼眶有点往里凹,乍看上去就像来自新疆的黑肤美女。几年前力兰经常莫名其妙地腿打软,有时睡觉还会出现无力僵硬感。在市医院、中医院看了半天,有说腰间盘突出的,有说颈椎错位的,拍出片子来又不严重。听老中医的忽悠,喝了几罐子中药,症状却越来越严重了。力兰索性休假去了趟省城大学附属医院,看了骨科、神经内科、外科,甚至还看了心身科,都没问题。最后到内分泌科王医生那里,人家只轻轻问了两句症状,就开了张T3T4的验血单子,力兰半信半疑,抽血三小时后结果出来,果真是甲亢。半年多的病痛折磨,谁能想到是甲亢的症状啊,还是省城大医院的专家见多识广。王医生药也不多开,直径不到一厘米的药片,一天一片。真神,回家三天症状就消失了。
那以后力兰就常到王医生那去,信任一个人不容易,信任一个医生就更不简单了,好容易抓住了,就不要放手。
那个王医生诊室里永远都围满了人。可人家永远都是那么细心、耐心加爱心的话语,温温柔柔地抚平病人饱经苦痛的内心。她给病人分析各种药的价格、疗效,针对不同患者不同的经济状况,有不一样的推荐。好多病人其实并不严重,或者有些严重,可到了王医生那儿,不用服药,一通安慰下来立马就好了三分。王医生她就是女菩萨,不单治病,更治心。
强烈的对比,力兰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她知晓了看病的真谛,那就是要找到好医院,找到好医生。
四、
力兰百度了力萍说的那家省城眼科医院,又查了它的公众号,“人肉”搜索了“张医生”。可查遍了那个医院的医生榜,也没找到那个“张医生”的大名。力兰心里一点一点地硬了起来,她拿定主意回复母亲和妹妹,“如果要我带妈去,绝对不去推荐的那家专科医院,就到省城大学附属医院看。”
力萍有些急了。她风风火火地联系了那个“张医生”,不一会就回过信息来,那个张医生不是医生,人家是医院团委书记,给妈做手术的是她们医院的方院长。你就不要疑神疑鬼了,省城专科医院还会有问题。
力兰不厌其烦地按图索骥那个“方院长”。人是查到了,可她还是不想去。好医院还会用“托”,还需要团委书记来撒网?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坚持不去那家。母亲和大姐对她也没辙,毕竟她们看病的真理也只是“多看几家,多多益善”罢了。
对于知识来说,学得越多越广博;可是看病,真理往往并不在多数人手里。力兰心里面暗暗地给自己鼓劲。
为了保险,她还是拨了那个“张医生”的电话,那个团委书记如预料的热情,不仅很专业地回答了力兰母亲眼睛手术的流程和注意事项,还告诉她整个手术只需要一万五千块左右,报销的话自己不用掏多少钱的。
五、
一万一千八百元,报销完支付不到五千块。今天是力兰母亲出院的日子,刚立夏两天,一阵夜雨洗过,空气清新,日光明媚。力兰瞅着手上的单子,省城大学附属医院住院部一楼结账的数字,看起来蛮吉利的。
母女俩在省城大学附属医院住了三天,住院医生是位个子不高带眼镜的女医生,姓占,占领的占,说话跟王医生一样柔和而专业。看了检查结果,她给母女俩分析病情,母亲前几年的黄斑前膜这几年并没恶化,如果出现视物变形症状才需要做手术,可母亲说自己视物变形情况并不严重。占医生说,这次借着做白内障手术的契机,也可以考虑一并做掉前膜,摘除隐患……
占医生的分析温柔、客观、理性,让力兰很容易做出判断和决策。医学、心理学、逻辑学、沟通技能……力兰缜密的思维和越来越清醒的大脑,渐渐梳理出一个好医生的标准。
母亲白内障和黄斑前膜一起做的,手术很顺利,推进手术室一个多小时就出来了。蒙了一只眼睛的母亲精神蛮好,不停地跟力兰念叨,
“兰子,这次还是靠你哦……虽然打了麻药,可我晓得是两个女孩子在做,一个主刀一个助手,一个男人在旁边进进出出,可能是递东西。那个主任专家只是在旁边闲聊。
不过,这次手术跟延州不一样,一点也不疼。延州那边痛得厉害,像生小孩一样……这里打麻药是往眼上打针,延州那边是表面麻醉。我现在整个脑袋都是木的,拿砖头砸都不打紧……那两个女孩子一边做,还一边问我叫什么名字,做的是哪只眼睛……
兰子,你说他们做手术肯定有奖励的吧,医院跟医生肯定要名声的哩……”
力兰没答话,她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回想起住院前一天,住省城的朋友老陈告诉她,他们本地人都知道力萍说的那家眼科医院不行,那是家私人医院,挂靠省城大学的。
看着母亲舒心的脸,力兰在心里松了口气,默默地对自己说,好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