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喜人生,痛并快乐着的感悟天涯简书共风流烟雨亭

我那年过半百的未婚兄弟,愿你的后半生幸福

2017-12-27  本文已影响148人  渴死之水
作者拍摄

Z是我的老铁,我们在初中时就认识。Z的父母原来是上海的知识分子,文革中下放去了“三线”,因为回不去上海了,就带着孩子来到我们生活的这座城市。我家的情况与他家相似,我比他早来这里一年。相同的家世让我们走近,共同的兴趣和关键时刻的挺身相助让我们成了铁哥们。

我俩都是铁杆球迷,还都是那种要球不要命的主,我的大脚趾和脚踝骨都踢断过,他断过鼻梁和眉弓。我们也都爱玩古典吉他,在那个古典音乐无人问津的年代,我们在这个话题上互为唯一的谈论对象。我们还都是电子技术爱好者,每逢暑假,我们都要在一起制作功放和音箱。Z的父亲是个电子工程师,在他的指导下,我们的“土炮”越做越好,到后来连那些高傲的“洋枪党”们都放下身段与我们来探讨技术问题了。有一年暑假,一家店音响店的老板还请我们去制作“土炮”,结果挣了二百块钱,在那时可是一大笔钱啊,我们高兴坏啦,奢侈地买了好几个真皮足球,各自换了一把崭新的红棉吉他。这么多年过去了,回想起来,那真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一个夏天。

Z比我大一岁,但当时他的心智却比我成熟得多,性格也比我沉稳得多,他的成熟稳重给过我许多帮助。

那年的西班牙世界杯是我国首次在国内直播的足球世界杯赛,我们终于可以直观地看到那些偶像级人物的精彩表演了。巴西中场苏格拉底的精湛脚法、初出茅庐的马拉多纳,都让我激动得难以自持,而意大利球星罗西惊世骇俗的表演更让我几乎癫狂。世界杯赛程正好与期末考试重叠,我那时已完全无心于功课了,可Z虽然也很兴奋,却仍然认真备考,尽管因为看球而睡眠很少,可他的学习却没有松懈。他还时时提醒我抓紧复习。他说,要是考砸了,整天挨爸妈的骂,那暑假里看决赛还有什么劲?还不如这几天辛苦一下,留着好心情看决赛。在他的不断督促下,我终于平稳渡过了期末考试。

决赛我是在他家看的,那天夜里,我们如愿看到了我们支持的意大利队击败巴西夺得世界杯, 看到了我们膜拜的罗西的精彩进球。欣喜若狂的我,和那天一起看球的Z的一个同学,在他那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地板上狂叫着滚作一团,Z在高兴之余却要我们小声点,别吵醒别人,他总是那么懂得自制。

我和Z都属于那个年代比较罕见的独生子女,本来就比较孤独,所以特别珍视相互间的友谊,我们为了对方,那是真的可以两肋插刀的。在这座城市,我们是外来者,刚开始经常有人要欺负我们。一次,我在溜冰场与别人起了冲突,对方仗着人多就要动手,Z见状立马冲过来与我靠在一起,不顾一切地与对方打了起来,对方虽然人多,但见我们真要玩命的架势也有点怕,就散了。那次我们被揍得很惨,但心里却觉得很自豪,我们的关系也更铁了。

Z沉稳自制的性格对他的学习很有好处,他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因为贪玩而耽误学习。那个年代的高考犹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可他考上了,而一年后,我却没考上。在那个炎热沮丧的夏天,是Z的友谊帮我扛过了周围的嘲讽和父母的埋怨。

Z毕业后在附近城市的一家国企当了名工程师,日子过得很平淡。那年月电话还没普及,遑论手机,好在离得近,我们能常常见面。转眼间,我们都到了考虑成家的年龄。Z个子不高,其貌不扬,还言语木讷,除了和我话多一点,平时很少开口。其实我也是很沉默的人,但与他在一起时却显得话比他多。因此,他虽然满腹锦绣,却得不到女孩的青睐。而我那时模样还算周正,家境也还过得去,找女朋友比Z容易些。开始,我常带着女朋友去找他玩,渐渐地我发现,他虽然每次都显得很高兴,却有些难掩的莫落,以后我去找他时就再也不带女朋友了。再后来,我结婚了,又有了孩子,整日为了生计奔忙,无暇顾及原来的那些爱好了,与Z的联系也少了。

又过了些年,他工作的那家企业破产关门,他又回来了,仍然单身。Z和我都出身于非常传统刻板的知识家庭,从小受到严厉的家教,性格受到禁锢,社会适应能力很差,却偏偏身逢改开大潮。眼看着那些字都认不全的农民企业家们纵横捭阖,创立自己的财富王国,我们却只能当个看客。

失去了工作的Z百无聊赖,在我的撺掇下玩起了股票,终于在94夏天的大行情里,他挣了一大笔钱,身边也有了一个女人。可是好景不长,一年过后,他亏光了所有的钱,那女人也离他而去。无奈之下,他去了一家音响公司,给人打工做音响,可是高傲的他根本受不了土鳖老板的气,没过多久就不干了。

那天晚上,他找到我,说他准备把房子卖了出去闯荡。我沉默了,不知说什么好。我实在想不出什么能帮到他的办法,就把家里仅有的几幅字画碑帖变卖了,而那时这些东西还不值多少钱。当我把钱给他时,从来不跟我说谢字的他居然低声说了声“谢谢!”,我听了顿时觉得心里很疼。

由于通信不便,他走后就很少有音讯,直到2000年,他给我来了封信。信中说他在贵州六盘水,那儿是他父母当年下放的“三线”工地,他父亲当年带的一个徒弟如今开了一家公司,他在那儿打工,还找了个女朋友。信里附有那女孩的照片,样子很文静,也很清秀。我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结婚,他说女孩还小,他也想再挣些钱,让婚后的日子宽裕些,所以他打算过一两年再结婚。

我的兄弟有了归宿,在迟到了这么多年后,终于等到了属于他自己的幸福,我由衷地为他高兴!

一年后的一天,他回来了,约我喝咖啡,我兴冲冲地赶去。见了面发现,虽然好几年不见,他的模样没什么变化,然而神情却很憔悴。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见我来了只是笑笑,然后就跟过去一样进入了我问他答的模式。我说:“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媳妇呢?”,他低着头,半晌才低声说:“没了。”“什么!你说什么?”我惊讶道,他幽幽地说:“她走啦,刚走,就在上周。”我手中的杯子差点掉到地上,半天说不出话。他抬起头,反而安慰我说:“没什么,都过去了,她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

原来,就在去年他和我通过电话没多久,女孩就查出了白血病,捱了不到一年就去世了。这特么简直就是蹩脚导演胡编的电影情节,然而它偏偏是真的,就发生在我兄弟身上,此刻他就坐在我对面。虽说世事难料,人生无常,可上天对Z也太不公了!

我们就这么坐着,相对无语。最后我问他什么时候回六盘水,他说不回去了,问他今后怎么打算,他又是沉默。那天他在我家吃的饭,看到我儿子,他亲切地笑了,但我知道那笑容背后的辛酸。

上天也有眷顾Z的地方,当我俩都年届半百时,我已两鬓斑白满身伤病,几乎不堪工作了。而Z虽历尽挫折却仍满头黑发不减当年,生活的磨难好像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伤痕。他后来换过好几次工作,虽然都很平凡 ,也很辛苦,但他都承受下来了,全亏了有一副好身板,这大概是老天给他的补偿吧。

二十多年来,我和Z都在生活的崎岖山路上艰苦跋涉,我早已身心俱疲无暇他顾了,生活变得毫无情趣,过去那些让我痴迷的快乐,如今已是兴味索然。Z则不然,他仍然执着于我们当年共同的爱好,只要时间允许,央视转播的欧洲足球比赛他几乎一场不落,谈到当今球星们的技术特点和传闻佚事,他如数家珍,他弹琴的指法也更加娴熟了。他每天的工作很繁重,节假日也很少休息,但他的抱怨却越来越少,他常说的一句话是“此心安处即是吾乡”。我们平时经常谈论阳明心学,如今看来,他已经对王阳明的思想有了更深地感悟。这些年来他变得愈来愈淡定,我每次到他那儿,见他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弹琴,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宁静,他已经达到了“身处泥泞却遥看山花烂漫“的境界。

Z的状态让我欣慰也很钦佩,他在少年时代的性格就比我好,悟性也比我强,现在对人生也参得比我透彻,他的精神世界正在接近自由的彼岸。然而他毕竟年过五十了,父母已经过世,他在天地间孑然一身,作为老铁,我不能不为他的今后担忧。

尽管生活会给人带来无尽的烦恼,却往往也会闪现出些许亮色。Z的生活似乎在今年就出现了可喜的转变。

Z浸淫股市二十多年,以往虽屡遭挫折,却也积累了丰富的投资经验。随着他对人生的感悟越来越深,他的心态也越来越平稳,这两年的投资收益也越发稳定。他巧妙规避了2015大股灾,今年更是有了八成以上的获利。让我惊讶的是他对这些成绩并不太在意,他说:“阳明认为,‘世以不得第为耻,吾以不得第动心为耻。’同样,别人因赚钱而高兴,赔钱而难过,我却只为赚赔都不动心而高兴。”Z这几年一直在读王阳明的《传习录》,看他来已经接近了书中的精髓。王阳明说:“大抵七情所感,多只是过,少不及者。才过,便非心之本体,必须调停适中始得。”这种低潮时进去,高潮时退出的处世态度用来指导股市操作再合适不过,只是不为被大多数人认识到。Z正以他与生俱来的优秀悟性领悟着圣人的思想,并以此引领生活之舟逐渐驶向幸福的港湾。

在股市获得成功的同时,Z的感情生活也蹦出了戏剧性的光芒。他在上海读小学时的同桌Y,二十多年前远赴英国,今年居然因为读一篇描绘小学生活的博文而判断出作者是Z并与他取得了联系。那个女士与他青梅竹马,至今也是单身,他们在网上谈得很投机,漂泊半生的Y也清楚地表达了希望获得稳定家庭生活的愿望。一向少言寡语的Z在跟我谈到Y时,话比平时要多,我也能从他的眼神里读到兴奋。 上周Y回到上海过冬至和圣诞节,可Z并没赶去与她见面,我问他为什么,他说:“现在这样就很好,幸福就在于追求得少,否则就太执着了。”今天Z跟我说,Y后天要回英国了,我问他是不是打算去送她,他反问我:“这算缘分吗?”我说:“难道不是吗!”他沉默。我没再说什么,但我隐隐地感到,Z离他后半生的幸福只有一步之遥,希望他能抓牢。过了一会儿,Z拿起吉他,弹起了那首我们弹过无数次的曲子《爱的罗曼斯》,看着他弹琴的样子,想起他这几十年来的坎坷,我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转眼见书桌上有一本翻开的《宋词精选》,那一页上,正是苏子的《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潇瑟处,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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