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藥,關於記憶
寫下第一個字的時候,我的嘴裡還殘留著一股濃濃的中藥味,在它的作用下我的腦袋有些昏昏沈沈的。對藥的厭惡感也隨著這股醇厚的藥味,持續增加,簡直要溢出我的嘴了。使得我恨不得看見一個人就,就向其表達一番此種情感,控訴一下吃藥這種極刑之苦。
我真是太討厭吃藥了。打我能夠分辨什麼是吃藥開始,我就開始真正害怕吃藥,這種害怕慢慢堆積最終轉化爲了嫌棄、抵觸、厭惡。逢生病,去醫院配好了藥,大多都是每日三次的服法。在家人的監視下,我會極其緩慢糾結的以磨洋工般的姿態咽下。而在他們目之不能及的地方,我通常是吃幾顆有糖衣或是膠囊包裹的藥丸,其餘的通通扔掉。因為害怕被抓個現行,通常是帶著未吃完的藥跑到離家一百米左右的池塘邊上去毀屍滅跡。碰上匆忙的時候,則把它們一顆一顆分散投到沙發與牆相接的隙縫裡。可是,畢竟被丟棄的藥丸還是在家裡面,所以我時刻受著是否會被家人發現的煎熬,滋味的確不好受。
在我進入幼兒園後,採取行動更是不易。家人對我扔藥的行為已有所察覺。有時候會把藥交給老師,囑託老師在恰當時候拿出來看著我吃掉。而,年幼的我因為對園丁們的崇敬之情,不太敢在他們面前有所動作。總覺得自己的這些小伎倆根本經不起他們的火眼睛的探查,一旦被識破,那後果對於當時的我而言,恐怕是無法承受的。可是,因為對藥的恐懼,最終驅使著我鋌而走險。老師把藥交到我手中後,在拆包裝、投藥入喉的過程中,我總是極盡所能,悄悄藏起一些。等到老師走後,又把它們塞回包藥紙中。在學校範圍內,我不敢輕易扔了手中的藥,好似精明如老師,看到一個白色的包藥紙,就能憑藉著這蛛絲馬跡,追根溯源,找上我這源頭。無奈之下,我只能將它放進自己的衣服口袋,隨身攜帶這燙手山芋才最為安全可靠。大概是我成功避免了老師的發現,為著自己的這幾分機靈有些得意忘形了,以至於放學後忘了儘快把它扔了。就這樣帶著它回到家中,終於在晚上家人清洗衣物時,從我口袋中掏出了明晃晃的“罪證”,一頓教訓終究是免不了的。第二天,老師的警惕性也提高了幾分,再想做些什麼對於我而言更是難上加難。
扔了一部分藥,雖然受到家人的幾聲喝斥。但,我也發現,少吃了這些藥,我的病依舊可以藥到病除。這一重大發現著實讓我高興壞了,同時更是助長了我這不正之風。直到高中這種把戲我都還在玩。到大學後,因病需要持續吃藥才行,我開始在嫌惡的情緒下控制自己的行為。就算是吃一次藥,耗上半個小時,也要強迫著自己將藥全部吃下去。像這樣的吃藥過程,被我自己稱作“這是與自己的慾望作鬥爭,這是一個認識慾望、掌控慾望、征服慾望的過程。其意義在我的一生中是劃時代的。”母親很看不慣,我這種沈浸於自憐懦弱又自我欣賞的行為。在其看來,若說孩提時,費盡心思不願意吃藥,是年齡太小因為怕苦的任性。那麼,到了十幾二十歲,就應該蛻去這種任性,面對某些事情再不能憑藉好惡去做選擇了。如若不然,那就將被親近之人稱作“你不夠懂事”,被旁人則定義為“咎由自取”。不過這一切於我而言,並不是什麼重要的,需要我花費心思去關注的東西,忘卻與忽略伴隨著經過相生相成。
再次提及此事,全是因為近期又回到了藥堆中。中藥、西藥,內服外敷,固態的液態的,因為去了兩次醫院全部備齊。無論是它們刺激性的氣味,還是規則與不規則的型態,以及粘膩、清爽的觸感,或褐或白的色彩,縱使未至“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之境界。可在它們對我的感官的同時刺激下,關於吃藥的一切記憶和情感,不可避免的噴湧而出,倒真是讓人措手不及。
對藥的厭惡情緒依然留存著。只是讓人不解的是,這種不可抹滅的情感記憶究竟來自何處。我想並非此前,母親所謂,我這是小孩子心性,二十好幾的人,吃個藥依然怕苦,因而拒絕吃藥。事實上,我是喜愛苦味的。如果我願意將辣算作是味道的一種,那麼苦可以緊隨於辣之後成為我所喜愛的第二種味道。因而,如果把因為刺激性造成的麻痺現象——辣剔除味道的隊伍,苦味竟算得上我最喜歡的味道了。儘管,幼時吃藥會挑一些有糖衣的作為代表吞下,但是,過程也並不愉快。所有的藥都無法在我的口腔逗留甚至是不曾真正經過我的口腔。在我高揚的頭,以及懸起的手的相互配合下,藥丸都是直接進入我的喉嚨然後順著一股水流而下。這種怪異的吃藥姿勢,最直接的反映出在這個過程中我的痛苦。很顯然,對於藥以及吃藥的厭惡,並非是对于“良藥苦口”的惧怕。細細想來,這種情感同我對於芒果的喜愛有異曲同工之妙。
對於芒果,我的喜愛也同樣是要溢出的狀態。甚至聞一聞芒果的清香,就足以使我滿足,愉快起來。起初吃芒果時,不會處理,汁液橫流,弄到手上、身上到處都是。碰到核兒大的,剝了皮,果肉就少之又少。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喜歡到連皮都要洗得乾乾淨淨然後吃掉的我,並不在乎吃到多少果肉。果肉多一些,可能我的快樂能增長幾倍,果肉少一些,我的快樂亦不會因此減少幾分。對於芒果的這種極致喜愛,最終,被我歸結到,事關情感記憶寄託。
我能記得的,關於芒果的回憶,需要回到小學時候。那會兒生完病,整個人無精打采。在送我上學的路上,母親為了使我高興一些。經過水果攤時,讓我去挑一些喜歡的水果,帶到學校吃。剛好,一排排小台芒在我面前,因為是早上,它們看上去很是新鮮、飽滿。自然,於我這樣一個病殃殃的小孩,一些長相可口的食物吸引力是巨大的。那一袋芒果,是否讓我當天心情愉悅一整天,我已不記得。只是,記得,小學時母親很長一段時間不在我的身邊,而那一次生病她恰好在。自此,芒果對於我不僅是一種食物,可能更是一種溫情的寄託。
同樣,對於藥、吃藥我所不喜的是記憶中那種最初吃藥時,滿嘴苦澀,無能為力的恐懼。縱使我不再怕苦,但是接近它們如同接近情感記憶中的恐懼,接近著一種我所厭惡、不愉快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