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鸡的自白
我是一只就快要去见祖先的老母鸡。我打算将我的一生写出来[可惜却没法儿真的写出来]，让小鸡雏们好好长个心眼。就像德国那个名人说的一样，“献给子孙后代：为了理解过去，和有教益于未来”。
我是一只老母鸡，一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老母鸡。要不是隔壁见多识广的狗大哥，在一次意外地捡到一块肉骨头后喜滋滋得给我透露过，我们生活的地方叫做“江湖村”，到现在估计我都还不知道这块我“生于斯.老于斯”的土地叫啥名儿呢。狗大哥果然不愧是走南闯北的本事人，知道的就是多，我们那儿确实是江多湖多，年轻的时候啊，我可喜欢到那江边湖畔嬉戏了，那儿有鲜美的小虫.清凉的水流，最重要的是，在那儿我还能远远地看一看河对岸那群悠闲吃草的牛儿和那骑着牛儿的小孩儿。听狗大哥说，那个小孩儿是隔壁村一所学校的小学生，每天都要在学习之余给家里放牛。说实话，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啥叫学习，更不知道什么是学校，不过我可没敢问狗大哥，倒不是怕狗大哥会骂我，毕竟我年轻的时候也算是村里的一枝花了，我也看得出来狗大哥其实也挺喜欢我的，就是觉得这么问他的话或许会显得太过唐突了，毕竟我的闺蜜小甜跟我讲过，说女孩子还是要矜持一点为好。
不怕害羞的说一句，年轻的时候我可是村里的一枝花，就连我的闺蜜小甜都要比我差一点，可是现在回想起来，感觉还真是“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我年轻的时候，性子非常跳脱，爱表现自己，因为我记得有个名人好像说过，“出名要趁早”，既然来了世上这一遭，为何不好好闯一番名声出来呢。从小我就是鸡雏中最聪颖的那个，不管小主人把水和食物放在哪个偏僻的角落，我都能第一个找到。小主人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天赋异禀，经常将我从鸡雏堆里抓取出来捧在手上，扮着鬼脸逗我玩，虽然我老是装作很不开心的样子双腿乱蹬，但我心里却是很得意的，后来我从狗大哥口中得知这叫做“欲擒故纵”，心里还为自己的无师自通稍微的自得了一番。到我稍微长大了一点后，我和我的小伙伴们也就被主人允许在庭院的小草地上自由活动了。还记得那个时候，初出茅庐啥也不懂，在空旷的草地上随意走着，蓦地一回头，看见一个庞然大物正在我身后伸着直冒热气的猩红舌头双眼明亮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心里顿时就慌了，正打算大声叫来小伙伴时，一只眉清目秀的小母鸡斜刺里从那个庞然大物的后方奔将过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我的“发小”小甜，说是发小，其实也谈不上有多亲密，就是同一窝孵出来的。我们虽然有过几次接触，却彼此皆是印象寥寥，原因很简单，我是村里最好看的小母鸡，而她只是比我稍逊一筹，这样的话，两个人不掐架就算万幸啦。可是她此时的出现究竟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不管了，还是小命要紧，我赶忙趁着那个庞然大物被小甜的意外闯入惊退了几步的机会向小伙伴们那边跑了几步。“快过来，”小甜在稍远些的地方朝我喊道，“这大家伙应该不会伤害我们，我上次在附近远远地见过他。你快过来！”将信将疑之下，我停住了退却的脚步，站在原地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个大家伙，可是为什么一看到他那双贼亮贼亮的眸子和猩红猩红的舌头，心里总是会惊颤不止！看到我犹疑不定的样子，小甜面露无可奈何之色正想向我靠过来，就在这时，似乎是小主人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正边朝这儿快步走来，边在嘴中发出“去去去”的怪声，那个庞然大物受惊之下转头便落荒而逃了。我和小甜对视一眼，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虽然始终搞不清楚小甜那时为何会突然出现帮我一把，但这并不影响我开始对她产生好感，就这样，我和小甜逐渐成了闺蜜。坦白的说，我还是很佩服小甜的，虽然她没有我聪明没有我好看，但是她可比我勇敢多了，就像那次一样，要是换作我，我可不敢冲过去救她。也是后来在小甜勇敢的上前“搭讪”之下，我们才认识狗大哥——也就是那个把我吓了好一阵子的庞然大物。狗大哥这个人，你乍一看很可能会以为他是个残忍暴虐的人，其实，他内心善良热心的很，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在江湖中走动，当然要装作凶狠一点，不然别人会欺负你的”。要我说，狗大哥什么都好，就是话多，一来了兴头，就像我们村里那条江决了口一样，止都止不住，说来奇怪，偏偏小甜这死丫头就喜欢听他唠嗑，俩人一个说一个听，往往一来就是一下午，而且来人还都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时常听狗大哥念叨“时间就是把杀猪刀，一刀一刀就把你结果了”，听的时候还有些不以为意，如今转眼间我就快变为正式下蛋的母鸡时，却仿佛明白了些个中三昧。这从别人对我的称呼就可见一斑。小时候，别人叫我“小洋”，现在别人叫我“阿洋”，我想，当我老了，我就应该是“老洋”了罢？哎，我总是这么多愁善感，听小甜说，这样不好，好像有个漂亮女孩子就是因为多愁善感而早逝的。可是，我自己的情感，我也控制不了啊。一想到主人规定的每个月要下到20个蛋，我的心就忍不住不“想入非非”。在小甜的劝慰下，我的心才稍微好受了点。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我居然发现在我的小窝里多出了一枚鸡蛋！难不成这是我下的？可是可是，说好的下蛋时的疼痛难耐呢！为什么我居然一丁点的痛楚都未曾感受到？难道。。。这是我的天赋异禀？抑或是，那些老一辈人都是在骗我们？那她们到底居心何在？不管啦，反正在我的小窝里的就是我下的！想到这里，我激动难抑，不禁长啸几声。这下可把小主人给吸引出来了，只见他目露疑色地把我望着，我于是赶忙跳了出来把那枚白花花的蛋让了出来。看到那枚鸡蛋明晃晃躺在我的小窝里，小主人哪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我的小窝前小心翼翼的拾起那枚鸡蛋，放在手心端详了好一会儿，他才高兴的奔向里屋给主人看。就这样，我第一个生下鸡蛋的消息不胫而走，我这村里一枝花再一次在全部人面前红了一把。到了这天夜晚时分，暮色降临，我却不愿如往常一样早早入睡，因为我想检验一下我是否真的是“天赋异禀”。终于，在破晓前，我惊喜的感觉到自己又产下一枚鸡蛋，顺利的就像水到渠成一样！这下子可就不用再怕那劳什子规定啦，我想下就下，还毫无痛苦呀！不等天全亮，我就大声嚎了几嗓子。果然，小主人又一次被我吸引出来了，这次他学聪明了，急忙赶到我的小窝前将我轻轻挪开，慢慢的拾起那枚鸡蛋，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如此几天过去了，我都不负“众”望的每日产下一枚鸡蛋，人人都为之惊异。我于是骄矜之情愈发蓬勃。我曾偷偷的找小甜了解过，据她说，她下蛋的时候可难受了，而且还不能保证每天都能产出一枚。料想其他人应该也是如此罢。
有一次我独自一人在江边草地觅虫时，一只老母鸡蹑手蹑脚地跑了过来，低声跟我说道，“嘿，阿洋，我劝你最好还是收敛一点！”“哈？”我吃了一惊，“什么收敛一点啊？”老母鸡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看得我直发毛，不禁加大了声音问她到底想怎样，她又略带深意地看了我几眼，方才叹了口气，“哎，想当年。。。”说着，就缓缓的离去了，真是莫名其妙！心情也被她搞糟了，便迈开步子朝小窝跑去，我打算一个人静一静。回到小窝，我闭上眼睛回想了一番，越想越觉得她仿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瞒着我，可是，这究竟是什么呢？难不成。。。她搞这么一出就是想让我不要这么积极的下蛋？难道，她是眼红我的傲人业绩！？ 对了，一定是这样的！想明白了这一切后，我甩了甩脑袋，把这些恼人的事都抛在一边，准备小憩一下。就这样，我书写了一个惊人的传奇——月产30枚鸡蛋！这可是史无前例的傲人业绩呀！从小甜时不时投向我的目光中我可以读出她对我的艳羡，每当这时，我都会感到无比的爽。也因为这个，主人一家都明显对我青眼有加，让我的同龄人跳脚暗骂嫉妒异常。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我也一直不负“众”望地保持着我的业绩。这期间我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那只眼红我的老母鸡了，于是我问了问见多识广的狗大哥。狗大哥听到这个的时候，表情有一点异样，但经不住我的撒娇请求，遂把老母鸡已然辞世去见列祖列宗的消息告诉了我，把我惊得跳了几跳。这只老母鸡看起来老实勤恳的，虽然因为年纪大了些下蛋少了些，而且还眼红我，但是却也不失为一个好人呀，怎么会。。。我正打算继续追问呢，狗大哥却已经垂下了尾巴，摇着头叹着气走远了。望着他那已经不再油光发亮的毛发和干瘪无肉的躯壳，我仿佛明白了什么，低着头沉默的回到了小窝。
岁月流转，转眼就过去了两年，闺蜜小甜还是人们口中的“阿甜“，可我却真成了”老洋“。现在窝在小窝中，我仔细的回想起我这两年，心下不禁悲从中来。由于长时间高强度的下蛋，我的身体渐渐被”掏空“，毛发逐渐脱落，皮肤日渐干瘪，下蛋的业绩也一月不如一月了。如今看着我的外表，或许谁都找不到一丁点我往日的影子——现在的我活脱脱就是那只眼红我的老母鸡啊。话说回来，那只老母鸡，当真是因为眼红我才找上我吗？寻思了一会儿，我不禁叹了一口气，如今的情形，就像小甜非常喜欢的那句”讳愁无奈眉“，哎。。。触景生情，狗大哥跟我说过的那句“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也没来由的出现在了脑海。就这样，我带着深深的惆怅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我像往常一样去江边的草地觅虫，不料到了那儿才又一次感觉到自己真的没有在做梦——属于我的荣光已经永远的消逝了，亏我这些日子还傻傻呆呆的以为自己只是在做一个漫长的恶梦而已。现实携着失望与沮丧向我袭来，我应声倒地，许久方才回复了一些体力，慢慢从跌倒的地方爬了起来。低着头，我漫无目的的茫然走着，快到村口的时候，一没留心与一个庞然大物撞了个满怀，抬头看看，才发现是同样失意的狗大哥。我俩对视一眼，苦笑连连，便一同默契地朝着村口徐徐挪去。到了村口，我看见一条大红条幅明晃晃的悬在村口大墙上。不识字的我低声询问狗大哥那上面都写了些啥，狗大哥细细看了一会，用一种略带哀怨和酸气的声音说道，“瞧瞧，咱们这样落拓，主人们可就日子好过的多了！”我急了，忙让狗大哥不要再卖关子了。狗大哥这才悠悠的念道：“’立下愚公志，打好攻坚战’,这是关于扶贫的一个标语，哎，他们快要脱贫，日子越来越红火，我们倒越过越凄凉！”虽然听狗大哥这么发牢骚，觉得主人们这样对我们确实有点说不过去，可是我却觉得事情也不尽然那么糟，保不齐主人日子越来越好之下会大发慈悲对我们好一点呢。这也是未可知的事呀。于是，告别了狗大哥，我快步跑回了主人家。刚到大庭口，就听到里面小主人激动的报喜的声音，仔细听了一会儿，正是关于“扶贫”的喜讯。我心里偷偷乐着，跑进了小窝。才刚刚闭上眼没多久，就被小主人那双手强有力地揪着，动弹不得。这，这究竟是怎么了！？好久没有和小主人这般亲密接触了，这一下突然如此，难不成是他回心转意啦？可既然这样，为什么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小心的把我捧在手心，却是这样恶狠狠的揪着我！！没来得及多想，我就被小主人带到了大庭水井边，那儿有一只直冒热气的水盆子。。。我害怕极了，双手扑棱扑棱，双腿乱蹬乱蹬，可是却皆是徒劳。虽然没有将自己拯救出来，但是我的举动显然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我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小甜眼中的惊异与忧心。自从我的境况每况愈下，所有人都开始刻意疏远我，暗地里还是和以往一样骂声不断，只不过不同的是，这下的咒骂少了艳羡嫉狠，多了快意嘲讽。可是小甜和狗大哥却一直没有疏远过我。狗大哥这样做我还勉强能用“同病相怜”“难兄难弟”来解释，可小甜这样，我却真的是无法理解了。其实，认识她越久，我就越觉得她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勇敢，坚毅，果决，耐心，低调，好学：这一切都是我远不及她的。看着她此时复杂的目光，我心里感慨万千。眼看着就要到水井边了，我已经能看见那把磨得发亮的菜刀和那发黄的砧板，耳边仿佛还回响着那只老母鸡的声音“哎，想当年。。。”，一忽儿，又仿佛被霍霍的磨刀声萦绕了。这时我看见狗大哥疯了似的冲了过来，蹲在我的面前，两只眸子中漾着豆大的泪珠，低声呜咽道，“为了庆祝扶贫到来，这些家伙，刚刚商量着要宰了你！！”这一刻，我的心居然莫名的平静了下来，我想到了好多东西，有清澈的江水.鲜美的小虫.快乐的童年.傲人的业绩.辉煌的过往.聪明的小甜.可靠的狗大哥，还有那只低声叹气的老母鸡。想着这些，我留恋异常。可是小主人手上传来的劲力却像是在恶狠狠的对我宣告“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是啊，并没有什么卵用！！恍惚间，我仿佛又回到了当时和小甜一起听狗大哥胡吹乱侃的时光，那时，他正唾沫四溅的说着“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想着想着，我又一次沉沉的睡去了。
——浮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