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茶馆 | 贾薇盐津记忆
盐津街上的茶馆主要有两家,一家在贸易公司斜对面刘家隔壁,一家在粑粑店斜对面高家隔壁。
我爷爷和家公都爱“蹲茶馆”。
爷爷旧时代教过私塾,是盐津黎山一带有名的先生。
他过世的时候我四五岁,对他依稀有点印象。
每逢赶场,他就背着个褡裢,里面装满笔墨纸张。
他最爱在刘家隔壁的茶馆喝茶,来喝茶的人认出他来,正好有点事请他,就说“贾二老师,帮我写个状子嘛。”
爷爷从褡裢里拿出笔墨纸张,一问一答就帮他写了起来。
状子写好,人家要么帮他付茶钱,要么给几块红糖,写得多就给他点二刀肉。爷爷不提要求,随便人家怎么给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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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公比爷爷晚去世一年,印象更深点。
他赶场天才进城喝茶,平常都在坪街摆草药摊摊。喝茶也不闲,在哪家喝茶就把十多包草药摆在人家茶馆门口,有人来问,他就卖点给人家。
那个年代茶馆里面多数人抽叶子烟,烟雾比较大,喝茶的人形形色色,每天摆的龙门阵有新有旧。
一口茶下肚,他们扯的“把子”远到历史、战争,近到边边角角,但一般不扯街上的事。反正把握一个度,越宏观越好听,越微观越危险。
要想茶喝得好,龙门阵就扯远点,这是盐津茶馆的江湖。
除了喝茶扯把子,茶馆还是那个年代的情报站。当时没有手机,电话也不常见,家家户户报喜、报忧大多从茶馆开始。
有一天,坪街的廖二叔正在刘家隔壁茶馆喝茶,他侄姑娘跑得满头大汗,说一路过来找了三四家茶馆终于找到他了。她看见廖二叔就边哭边喊,“二叔哦,爷爷刚刚落气了啊。”
廖二叔放下茶碗,“我早上出来不是好好的蛮,咋个一哈就落气了?”
“我们也不晓得哦,他吃完早饭去倒水喝,跩了一筋斗,扶他在板凳上坐斗,还没等到送医院就落气了啊。”呜呜呜呜呜呜呜。
所有人听见都放下茶碗,“廖老二赶紧点赶紧点,我们跟斗你去看哈。”
“廖老二,怕还要赶紧通知你那些亲戚,要做哪样事情,我们帮忙就是。”
廖二叔还有点发懵,大家却七嘴八舌安排了好多事情,一个简单的街坊邻居治丧委员会名单在茶馆就弄好了。
后来下场口坡上转拐拐这个地方,也开了一家茶馆,生意好起来超过了其他两家。
茶馆从早开到晚,不欺生、不杀熟。
就像电影《沙家浜》阿庆嫂唱的那样:“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
茶馆都一样,来了都喝茶,似乎看不出什么奥妙。但仔细一品,却各有门道,暗藏玄机。
每个茶馆都有一个“核心”人物,要么是个老者,要么是个中年,不管是谁,反正话要说得多,还要说得好听。
刘家隔壁茶馆的周老者是个故事通,只要他在,龙门阵多得起串串。
从一百多年前的盐津,摆到六七十年代,从天文地理八字迷信,摆到人文风俗历史战争,天南海北他也略知一二。
盐津是典型的“三川半”,当时茶馆还有人说评书,“惊堂木”一拍,茶馆鸦雀无声。说得好那天,连茶馆门口都坐满了人。
后来专业说评书的人慢慢消失,周老者这种能说会吹的“茶馆达人”就浮出了水面。
一逢赶场天,看见周老者坐在刘家隔壁茶馆里面,喝茶的人就慢慢多起来了。
“哎,周老者,你今天要摆啥子?”
“哎,今天重新摆一个嘛,上个赶场天你还没有摆完哦。”
周老者轻轻抿一口茶,拿眼睛四处睃一哈,看见人到得差不多了,不忙不慌说“好嘛,今天就摆哈解放前横行盐津的大土匪江瀛洲。”
“民国31年快过年的时候,一个壮汉子背货上盐津,准备交了货就回黄泡嘴.....”
刚说了个开头,就被来喊伯伯回家的文四娃儿打断,“伯伯伯伯,我妈背泥巴扯斗腰杆了,喊你赶紧去看哈。”
龙门阵刚刚开摆,谁都想往下听,文四娃儿的伯伯也想听,他手一幺,“你喊你三伯伯他们先去看哈,我一哈儿回来。”
“我刚才去喊了,他们都不在家,妈就是要喊你。”
父子俩对来对去,文四娃儿的伯伯就是不挪屁股。茶馆里的其他人不干了。
“文光头你赶紧走嘛,小心你婆娘一哈闹到茶馆头来喽。”
“再不走不要你来喝茶喽,莫影响我们摆龙门阵哦。”
大家都催着文四娃儿伯伯赶紧走,他只好对着文四娃儿吼“走走走,哪个喊你来喊老子呢,你不会说你找不到蛮?”
父子俩个还没走出茶馆,喝茶的人就忙着催周老者,“接斗说,接斗说。”
周老者喝口茶清清嗓子,“那壮汉背篼头都背些啥子?”
众人说,“不晓得。”
周老者说,“有二十几斤腊肉,十几斤酒米。刚刚走到普洱渡沙湾的瓦店子时,棒客就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