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记最后一夜
快十一点的时候，我正打算躺床上睡觉，林伊突然打来了电话。
我抓起手机打开了宿舍阳台的门，冷风扑面而来，已经冬天了。光脚触到冰冷的地板使我打了一个寒颤，我按下通话键：“等会儿。”说完我转身回房间套上毛衣穿上拖鞋，又坐在阳台的地板上，靠着玻璃门。
我哈着气，沉默了一会儿，林伊突然说：“我知道你在，我在吹头发呢。”
“我听到了。”
我能感觉到她头发上好闻的洗发水味道顺着电话的那一头夹裹着冷空气进入我的鼻腔。
“你，又失恋啦？”
“没失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嘛，何况我已经好久没恋爱了。”
“这么晚了，难不成是你约我上床？”
“是呀，那你来不来？”林伊的嗓子有点哑，“呀”字从她软糯的声音里跳出来，说不出的诱人。
“来。”
站在地铁上，我很用心的回想了一下关于林伊的一切，发现她以前的样子已经完全记不得了。至于现在的样子，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她了。
林伊是我的初中同桌，自从和我做过一次同桌后，每次选座位她都威胁我把我旁边的座位空出来给她。有次晚自习后放学，我向她抱怨每次都赖着我让我初中早恋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说：“你可以找我呀。”我看了她一眼说，你太黑了，你看我一关灯都看不见你了。她戴着厚厚的眼镜，又有夜盲症，但是眼睛却像鹿的眼睛一样灵动。我趁她看不见弹了她的脑门，她追了我半条街，最后她在马路牙子上大声对我说：“你就等着瞧吧，早晚有一天我会变漂亮的！”我扬长而去。
而我能想起这么多，纯粹是我喜欢你罢了。
当我到达目的地时，林伊正在大街上自拍。她在镜头里看到我，退后几步靠着我按下了快门。手机里出现我呆滞的脸和她有些傻气地看着我。林伊变得很漂亮，就像她朋友圈里发的照片一样，不然我可能认不出来。
“你竟然迟到了五分钟。”
“我在地铁里想事情，坐过站了。”
上学时的周末我每次叫林伊出来玩，总是至少要等她半个小时。她每次都要拎着小蛋糕之类的递给我一边抱歉说她妈拦着不让她出来。我吃着蛋糕笑她真蠢。
“真蠢。”林伊说着把她刘海拨弄到一边，风吹起她的鬓角。
“嗯。”
林伊和我都有些讶异地看着对方，仿佛是性格互换了一样。
“手一直放在外边，好冷。”林伊说着把一只手塞进了我的口袋里。总是这样，对所有人很好也从不拒绝示好，表现得亲昵又不过分亲密。我羡慕这样的林伊，却始终感觉不安。
林伊不想去吃饭，也不想看电影，于是我们只好在公园周围散步着。
“呐，你谈恋爱没？”林伊低着头，开口问我。
“没呢，以前一直想着早恋，现在过了年纪倒是不想恋爱了。”
我也不是没有喜欢的人，即使是面对喜欢的人给出的若有若无的暗示，我也不敢去表白。认识林伊之后，我怕我认为的暗示都是自作多情。或者说，我惧怕恋爱，拒绝一种恋爱的缔结；我渴望被爱与爱，又厌倦其中的不安和焦躁。我听过一首歌，上面说“矛盾波动如千里马般狂野”，大概说的就是我吧。
林伊突然说：“那种双鱼座的特性你全没有。”
“可是你全有啊。”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聊得很开心，所以当知道我俩都是双鱼时，林伊兴奋了半天。而林伊是典型的双鱼座，爱幻想，把每次的恋爱当初恋一样轰轰烈烈，把失恋当成世界末日，一段时间后又全心全意投入到另一段感情。
林伊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怎么不问我？”
我不需要问你呀，我知道，你从来不缺爱。
离高考还有几个月的时候，身为艺术生的林伊突然在备考时过来看我。一看到我，林伊就扑上来抱着我，我的手不知道放在哪里，只好呆呆地看着她。这是她表达友情的方式，只是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里我有点不知所措的尴尬。
其实我已经很久没见过林伊了，但是她的改变让我很不舒服，所以我借口下午有课拒绝了中午陪她吃饭，她好像有点不高兴。最后我还是不忍心，下午请假去找林伊。
林伊正在网吧打游戏，我突然想到去网吧这件事也是我带她去的。我陪林伊玩了一会儿，林伊对我说她刚才答应了一个男生的追求。林伊说得轻描淡写，可能是把恋爱当作一种平常的事。我曾经无比羡慕和嫉妒林伊周围的暧昧，但是林伊说出来这些时，我反倒释然。
傍晚我送林伊上车回家，她说让我到家了给她发短信。
我没有回。
林伊和我聊着，仅有的一点阳光也消失不见，风从各处吹来，让我有点看不清四周。
我看着林伊，她已经好久没有戴眼镜了吧，鹿眼睛还是一样清澈见底，但即使是这样我也走不进她的心里头。其实我与林伊已经没有了共同话题，但是林伊是那种坐在一起即使不说话也觉得很舒服的人。所以当我明白我俩没有什么可能时，我还是把“喜欢她”当作是种无疾而终的情愫。
“好啦，送你回家了。”在林伊回忆到我和她一起过圣诞节时，我打断了她。
以前出来玩的时候，无论多晚我都要送林伊到家门口。
她笑得有些狡黠：“不去开房了么？”
“开你二大爷。”
一路上林伊没有再说话，我也没有。
我不知道林伊为什么会约我出来，她甚至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我不打算问，这是我和林伊之间独有的默契：即使是再明显的事情，只要你不说的话，我也不会过问了。可能是两个人都过于骄傲了吧，不肯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即使再委屈也要死撑着。
我喜欢送林伊回家，很多时候是在享受一个人返程的温馨。这个时候星星嵌在夜空上，能让我想起很多事情来。
那么这次呢，对了，我又想起林伊了。
就在林伊看望我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坐在桌子上正在纠结写作业还是继续看小说，陌生的电话打来，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
“你好，请问···”
是林伊，我没有存她的电话。
“我失恋了。”林伊说的得有些难过，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林伊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现得有些脆弱，大概是她刚失恋又无聊随便找个人倾诉吧。
林伊开始和我讲她高中的事，此前我一无所知。林伊高中几个人追，追了几个，最后也就是这样了，即使是不太喜欢，也要找个人将就着，顺便暧昧着。我想我也是这样的，乐意和别人暧昧着，却担心对方也在和别人暧昧着，这让我觉得自己很不堪。林伊不觉得不堪，是有这个资本。所以我拒绝示好，因为即使这样我也渴望着被人发现并给予救赎，我曾以为林伊是这个人，后来发现她和我是同一类人，这让我有点难过。
林伊突然有点没头脑地问我：“你能借我点安全感吗？”
我沉默了。“哎，看来双鱼座都是没有安全感的呢。”林伊叹气起来。
是的，那种安全感我自己都没有，怎么给你呢。
我安慰林伊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还不如好好学习准备考试。
林伊说她还是第一次被安慰“好好学习”。
挂掉电话，我备注了林伊的电话号码。过了两天，林伊发来：“我恋爱啦。”
我想了好久不知道回什么好，只好把短信删除。
我站在地铁口买票，我一边排着队一边想也许下次见到林伊她又不一样了吧。手机抖动起来，我应该想到是林伊担心我是否到家，我挂断电话给她发短信：快到了，不用担心。对面马上回复短信：
我在你后面。
我扭过头去，林伊微笑地看着我，仿佛是在问我不是快到了么。
“那个，我没有上楼，而是一直在你身后沿着街走着，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开口叫你，”
我还在思考林伊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林伊解释道：
“我明天要去英国留学啦。”
“嗯，挺好的，可以去泡腐国的帅哥了。”我却有点悲伤起来。
我知道见林伊的机会没有多少，这样的话可能真的没有机会了。
林伊喊我再聊会天，我把握在手里的车票塞进了垃圾桶，在车站旁边的麦记和林伊叙旧。
林伊说自己想喝酒，最后点了一杯最浓的巧克力，她用吸管吸了一口，烫得她把小巧的舌头吐出来。我帮林伊把杯子的盖子取下来，推到她的手边，氤氲的热气的确有让人微醺的酒精味道。林伊沿着杯沿尝了一口又递给我喝，上面有她浅浅的唇印，我换了一个面，喝了一口。她又拿起来喝，自然得像我没有喝过一样，我想这才是林伊最让人着迷的地方。
“你大概是我最好的一个同桌了吧。”林伊说。
“一开始我也好想去你的学校读书，后来也就随便啦。只是可惜和你没了共同话题。”顿了一会儿，林伊继续说。
有时候我也觉得挺遗憾的，如果那时候我们一起上同一所高中依然是同桌的话，我们也不会显得生疏，或许会在一起吧。
我问她：“那你后悔吗？”
不。
我也是。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也真的很想回到初中时候。可是啊，我只是觉得可惜，若是回到过去的话，我可能会错过高中喜欢的人吧，我不愿意。
我隔着旁边的落地窗看着外面的情景，路上依稀有一两个人走过，灯光显得柔和温暖，使我不自觉地哼起那首我只学会了两句的广东歌：这恶俗的不舍，比在一起更好过些；才是你远走的主因，或者。
林伊说我的变化很大，我说你也是啊。然后莞尔一笑，本来以为不会说，但是最后又回到这个俗套的话题。
我现在更喜欢静静地听别人说啊，说得越多反而失去的越多。
自己更喜欢一个人呆着，虽然身边的人都觉得一个人太过于寂寞，但是我却喜欢这种状态，有时候打开电台听着不知道在讲什么的节目让我感到舒适。
“你或许没意识到吧，你初中还挺受欢迎呢。”林伊问我，我说不知道。
“我就知道你没感觉，毕竟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在意周围的看法吧。会说话，会讲笑话，虽然有些毒舌但是嘴还是很甜。不然会有很多女生帮你写作业吗？”
“你那种无论在哪都让人舒适的性格真是让人羡慕啊。”林伊啄一口饮料，小声嘟哝着。
我哈哈地笑了出来：“你现在也是很受欢迎的啊。”
“可是我又羡慕你现在自然的状态。”林伊用手撑着下巴，眼神有点迷离。
我有好多话想说，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我突然想伸手去摸摸林伊的头发，手伸到一半的时候才发现林伊已经不是从前的齐刘海。
我的手悬在半空，第一次觉得有些窘迫的苦涩。
“该回家了，明天还要赶车呢。”
林伊执意要送我一次，我们在地铁口道别。
我希望我的下一班地铁慢点来，我希望林伊明天的航班因大雾延误，我希望麦记可以留宿我们一夜，我希望可以和林伊继续没营养的话题，我希望能抱一下林伊。所以当我意识到我只能做最后一项时，我没有犹豫。
“那个，你喜欢过我吗？”离开时，林伊扭头问我。
我没有回答。我想起了那年放假和林伊一起去看电影，林伊指着前面一对穿着我们学校校服的情侣打趣地说道，要不我们也在一起吧，我笑着说考虑考虑，林伊转身甩了我一头黑发，打得我脸生疼。
我知道喜不喜欢都不是重要的事，重要的是我们只不过是想去尽量弥补以前的那个喜欢吧。
最后我地摇了摇头：“没有。”
林伊和我笑了笑，互道再见。
电卷风驰，最后各自上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