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 | 滑过一条鱼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二十一期：（1）情侣/冤家

周生的小船在海上漂了七八天，终于回来了。他的船在海上遇到了风浪，变得更加破旧不堪。他想快点回去，不顾危险张满了帆。张满帆的小船航行在黑夜里，仿佛海面上滑过一条鱼。

李雪两年支教期满，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偏僻的小渔村了。她要回到大城市去，那里车水马龙，晚上路灯从不熄灭，不像这里，只有黑漆漆的海面。上次回家妈妈告诉她，为她准备了相亲，是个医生，门当户对，让她支教一结束就赶紧回家去。

李雪告诉周生自己要走的时候，周生正准备出海。他问，什么时候走？她说，就这几天。他说，那你等我几天，等我回来给你送行，用最好的鱼。

周生说的几天一般是三四天，顺风顺水满载而归就是三天，不太顺利就是四天。顺利不顺利也就差一天的时间，因为周生的船小，去不了太远的地方。不过，这次周生出海七天都没有回来。从第三天开始，李雪每天去码头看一次。开始几天，她一看周生的船没有回来，转身就走。后来，她会在海边站一会儿，看向水天相连的地方。最后几天，有渔民看到李雪在海边久久伫立，双手合十，对着远处的海默默祈祷。他们都说，周生凶多吉少，多半是回不来了。

周生去了沉船礁，在那里遇到了风浪耽搁了几天，差点回不来。捕鱼越来越难，周生想去沉船礁碰碰运气，因为李雪要走了，此别可能是永别。除非有一天李雪再回到小渔村，这个不可能；或者有一天周生离开小渔村，这个可能性也不大。最后一次了，周生一定要给她最好的。

这是他第一次去沉船礁捕鱼，远比他想象中的凶险。难怪老人们口口相传，一定不要去沉船礁，那里有800艘沉船。沉船礁捕鱼凶险，但是没有换来收获满满。周生有些失望，他觉得捕来的鱼没有一条能配得上李雪，但他也没有太过悲伤，因为即使是最差的鱼里，也有最好的一条，最好的一条就配得上李雪了。他要用最好的一条鱼为李雪送行。他还特意为她去了一趟大家都不敢去的沉船礁，那里可是有800艘船长眠海底。李雪一定会吃着最好的鱼夸他勇敢的，周生想。

最后一天晚上，李雪站在海边，看到周生的小船像一条鱼一样向她滑了过来。她上了船，看到周生脸上有些困倦。周生举了举手里的黄花鱼说，最好的鱼，给你。

你去哪了？这么久才回来。沉船礁。你去那里干嘛！我听老人们说，那里有800艘沉船。你不要命了？那里的鱼大，最好的鱼给你送行。谁要你给我送行？我以为你回不来了……

周生看到李雪有些生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只知道站在那里傻笑。他以为李雪会夸他勇敢的，没想到换来一顿数落。女孩子的心，比大海都深。周生见李雪说完了，说了句你自己坐一会儿，就去做鱼了。李雪觉得自己刚才说话的时候有些着急，想换个话题，问一下周生这次收获如何。她刚想问，又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因为最好的鱼就是刚才周生拿的那条黄花鱼。她确定，这次收获一般。

周生是个皮肤黝黑、身体精壮的小伙子，二十出头，不爱说话，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站在那里嘿嘿地傻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周生的爷爷是个木匠，周生从小跟爷爷一起长大，多少会点木工活，学校的桌椅板凳坏了经常找他修。小渔村本来就穷，学校当然没什么钱，周生去了就是白干，有的时候还要自己白白搭上几颗铁钉。周生不乐意去，校长三趟五趟都请不动他。

后来，学校里来了一名支教的女大学生，叫李雪。李雪去请周生，一趟就能叫来。校长觉得里面可能有故事，每次找周生都让李雪去。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悉了，年龄又相仿，便成了好朋友。李雪每次去不但不辱使命把周生请过来，回来的时候还不空手，周生总会送她一条鱼，最好的鱼。

再后来，连请都不用请了，周生不请自来。他每次出海捕鱼回来，都会主动来学校找点活干，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修的。他的手里还会拎着一条鱼，对李雪说，最好的鱼，给你。他不会说喜欢，只会说最好的鱼，给你。说完之后站在那里嘿嘿地傻笑。那确实是他最好的鱼，每次都是。最好的鱼给你，最好的鱼给你，我不会说喜欢，我只会把最好的鱼给你。我只有鱼，便把最好的鱼给你。这已经是我的全部，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周生端上了一条热气腾腾的清蒸黄花鱼。做法简单，蒸熟之后倒上一点酱油，撒上一点葱花。可能是因为饿了，李雪吃得很香。鱼的正面吃完，才发现周生一口都没吃，一直在看着自己傻笑。她说，吃呀。他说，你吃。

周生最好的鱼也不大，他怕不够吃，一直没动筷子。她说，我们一起把鱼滑过来吧。他说，好。两个人的筷子便一起夹在了同一条鱼上，将鱼翻了过来。李雪很懂，她知道渔民的规矩，吃鱼不能说翻过来，要说滑过来，因为翻字对经常出海的人来说不吉利。

昏暗的灯光下，两个人聊着心事。回去就结婚吗？哪有这么快，只是相亲，不一定合适。你呢？我当然还是捕鱼了。你还会回来吗？说不好，看上面的安排。那我好好捕鱼，等你回来的时候，最好的给你。你不要再去沉船礁了，太危险。没事，我不怕。你答应我，不要再去了。我不怕。你真勇敢，但是答应我不要再去了，好不好？好，我答应你。嘿嘿。

李雪回去之后就相了亲。医生衣着得体，谈吐不凡，指甲修剪得很整齐，给人一种干净爽朗的感觉，颇得李雪的好感。医生对李雪的印象也不错，一有空就约她出来喝咖啡、看电影，两个人的感情日益升温。

有一天晚上，他们在一家海鲜馆吃饭。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聊自己的工作。当李雪聊起自己支教的经历时，医生看鱼的正面吃完了，说，我们一起把鱼翻过来吧。

上一秒李雪还说得眉飞色舞，下一秒整个脸都阴沉了下来。她说，滑过来。他说，什么滑过来？她说，鱼，滑过来，不可以翻。不会翻的。一定不会，一定不会。他说，你怎么了？她说，对不起，我不太舒服。他说，我送你回家吧。她说，不用。

她没让他开车送自己回家，她自己走了回去。她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弯弯的像一艘小船。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周生又去了沉船礁，说要给她最好的鱼。这次他不再幸运，变成了第801艘沉船，长眠海底。

她从梦中惊醒。她觉得都是自己的错，是她在1573公里外的餐桌上翻过来一条鱼，才让周生沉船的。她站在窗前久久伫立，双手合十，对着远处的夜空默默祈祷。

她的祈祷应验了，当她再次入睡的时候又做了一个梦。她梦到周生的船虽然沉入了海底，但是周生没有死，他变成了一条鱼，正向自己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