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
当树们的鹅黄眉眼舒展的时候,芦苇也醒了。其实它早就按捺不住一冬的寂寞,争先恐后地从沟脚边探出脑袋,细细的,尖尖的,绿绿的,密密匝匝,似春天的令箭,一个劲儿地往上冒。风的抚摸雨的滋润,让它发了疯似的,不久便长到我们的脚踝,再到我们的膝盖。芦苇的脚下自然也夹杂着一些小野花,又小又蓝,像天上的星星掉落在地上。不过野花从来不是我们关注的重点,可怜它们的存在与我们的快乐毫不相干。我们只愿意拔出芦苇的中间的管子,直接放在嘴里吹,呜,呜,呜,呜——呜——呜,那是像韻一样的声音;嘤,嘤,嘤,嘤---嘤嘤,那是像蚊子一样的声音;嗡,嗡,嗡,嗡---嗡嗡,那是像蜜蜂一样的声音⋯⋯一般来说,管子粗的好吹,细的难吹,有时胀了脸,还是像蚊子一样的难听。管子的粗细有别,吹出的音调自然也就不一样。有时痴痴的在河岸边拔了许多芦苇管子,一根一根地试,是要找出各种音的管子来,好组成一支能吹出1234567美妙的曲子的绿色乐器来。然而,终究是没有实现的。有时把几根管子一齐放在嘴里吹,各种怪音一齐出现,在乡间小道上走来走去,震得小嘴发麻,却不愿扔掉这童年的乐器。
端午还没到的时候,母亲就会去采芦叶。那时的芦苇叶子总还是没有长到该能做粽子的宽度。她要走好几条小河沟才能采集到足够多的芦叶,包成一锅粽子。母亲裹粽子时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总用一根细绳最后扎住粽子,可母亲不。她在最后一步用一根形似缝衣针但远比缝衣针粗、长的针穿过粽子,再把最后一片苇叶的尖头从针眼穿过去,用力一拔针,那苇叶就从粽子中间穿过,既锁住了粽子也便于拿取。我总是觉得母亲在这方面比別人高明些。烧熟的芦叶粽,连米也呈现淡淡的青绿。母亲总是要叫年幼的我用苇叶水擦洗身体,说是这样才不疰夏呢!那个时节,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芦叶的特有的清香。
盛夏,苇叶间的螺蛳最是招人爱。摸回去,香炒、水煮,味道真的不错,给贫乏的物质生活添加些有滋味的记忆。苇叶间钓龙虾也是极好玩的一件事情。长长的苇杆成了钓竿,随地挖出蚯蚓,系在苇头上。说来也是龙虾笨,这样的情形也能钓上来不少。其实笨的也不止是龙虾。有一回,我们看见一只大青蛙正蹲在河岸边的石墩上。堂弟找来一根极长的芦苇,照例系上一条蚯蚓,慢慢地伸到大青蛙的眼前,保持不动。大青蛙也一动不动。我突然想起书上说青蛙的眼睛只能看见动的东西。老弟一听说便抖动了芦叶,我们还没有彻底准备好,大青蛙便迅雷不及掩耳地扑上来。堂弟反应也够快,使出大力气,那青蛙瞬间离开了石墩。可惜堂弟用力过度,青蛙直甩到他的身后,"啪"的一声,落在麦茬上。许是麦茬扎了大青蛙粉嫩的肚皮,它顿时醒悟过来一一上当了!跃起身子使劲往前跳。堂弟在后紧追不舍。一蛙一人,一跳一追,在刚割完的麦地里开始一场令人捧腹的追击。直追过了两条民沟,青蛙才知道自己真正的宝地是小河,“扑通”一声便消失了。只留下堂弟呆呆地在河边发愣。
芦花开的时候,天气也渐渐冷了。仿佛是为了给这天气应景似的,芦花成了白色。一天一天的小河边,秋风瑟瑟,摇曳无数芦花,洁白的苇絮在空中飞舞,驭风四散。乡邻们从来没有这样的多愁善感。生活逼迫他们爬进冰冷的水里,一刀一刀地割下芦苇。择去枯黄的苇叶做一两把柴火,折下芦花做成过冬的芦花鞋,而剩下的苇杆则要到一个雨天,一点一点剥去外面包裹着的苇叶,一根一根地压成帘子。后来读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时,我竟没有一丝浪漫,只有老父亲涉水斫苇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