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娶亲
01 何家人
从哪里开始说呢,何大吉、何大庆、何小宝是南河镇河下村的三兄弟。那一年三兄弟相继都到了娶亲的年纪,三兄弟的母亲许氏,开始琢磨着给儿子张罗娶媳妇的事
许氏和何家老汉相差20岁,16岁就过门,那年何家老汉已经37岁,在这之前,许氏已经听说何家老汉年纪不小了,有人劝她再想想,后来听别人讲,说当时反悔算什么呢,别人要怎么看她,所以她没有顾忌这些,嫁给了何家老汉,以后的60多年里,他们相守在一起,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时代,他们膝下一共育有三个儿子,两个闺女,两个闺女在动荡的时期先后夭折,剩下三个儿子视为宝贝。
那年的河下村还没有现在这么人丁兴旺,何老汉家那会的祖屋还在村子的西南角,靠近在南河水边上。旁边就是一棵巨大的老槐树,老槐树是这个村的标志,从有人开始这就有这棵树了,到底什么时候谁种的这棵树,就没有人知道了。据村里的老人说,原来这一片是一座庙,老槐树就在庙的中间,树尖上是挂着一口大铁钟的,有和尚在此修行念经。后来解放了,红卫兵“破四旧”,那会寺庙被捣毁,钟也被人打烂,庙被改成了学校。
老槐树还有另一个名字,叫“鬼槐”,之所以被称作鬼树是因为后来有一天,天下大雨,雷鸣交加,一个惊天霹雷打到树上,大槐树当时就被劈开了,一半的树冠和树干倒在地上,被雷劈的地方烧得焦黑。人都以为这棵古树完了。然而第二年,两半树干都长出了浓密的枝叶,一半横着长,半竖着长,越长越繁茂,一直到现在。只是树越长越奇怪,只剩下树皮,树皮里面只有指头一样粗的树干,其余都是空的,活像个骷髅,看上去瘆得慌,月圆的时候有人隐约听见的断断续续的敲钟声,从此以后“鬼槐”这个名字就这么叫开了。人们都说这树通神明,每年到阴历节气,都会有人来此祭拜。家中有谁得了疑难杂症,也会过来烧香祷告,求取平安。
有一天城里来了一批人,在树上订上了个铭牌,“树名:国槐,槐属,树龄:600年”,这棵古老的大树见证了许多的历史,就像是一位慈祥的老人看着世道沧桑,不言不语。
02 你,不变了吧
当时的村子里10几户人,散落在鬼槐周围。何老汉家住的是2间草房子。为了给何大吉说媳妇,在村子东北角用土垒起了两间土房子,土打墙,树枝门,踮脚能够到房顶,冬天刮风的时候还能看到麦糠从房顶漏出来。
正当许氏为大儿子的媳妇急得团团转的时候,门口来了个讨饭的婆子,许氏给了她一个棒子面鱼,她感念许氏的好,说一定给他们村上带个信儿,看看没有合适的姑娘。
说来也巧,前村正有个姑娘愁嫁,讨饭的婆子回去一说道,没几天姑娘的老爹就领着姑娘来了,其实他们那会只是要找一个吃口饭的地儿。
第一天许氏跟别人那借了一瓢面,借了一盒火柴,包了一锅饺子,第二天煮了一锅地瓜,第三天,蒸的是地瓜叶子……
那个时候按说男女双方是不见面的,但是为了吃口饱饭,也就不避讳了,姑娘到了这就撒开了吃,已经是罕见的放得开了。期间何大吉几次问她,“你,不变了吧?”
姑娘一边吃一边说,“不变了!”
这一句不变了,让她正式成为了何大吉的媳妇。
可以说何家大媳妇进门是最顺利的,过门就有了现成儿的新房子。另外两个媳妇的过门,颇费了些周章。
不得不说过去和现在一样,都讲究娶妻有房,这是老辈子传下来的规矩,根深蒂固,不是一两句政策就可以改变的,现如今虽说丈母娘推高了房价,但是必须有房的事情并不赖丈母娘,是这种传统,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把我们每一个人约束在这方寸之间,不得自由。
03 兜兜转转的姻缘
大吉媳妇顺利过门之后,何大庆、何小宝的媳妇就没那么顺利了。
到何大庆说亲的时候,似乎就显得格外艰难,总是没有合适的。
这一天,日上三竿,许氏踮着小脚来到了娘家三婶子那,三婶子专业替人说媒。
别瞧不起说媒的,三婶子家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本事提前步入小康,赶现在的时髦来说,她就是百合网,世纪佳缘,是可以获得融资的!彼时三婶子家已经可以吃上白面饺子了。
许氏往三婶子坑头儿上一坐,说,“她婶子,俺家老二的事儿……”
没等许氏说完,三婶子就长叹一声,哎,四下没有合适的,等适合的再说吧,一句话把许氏打发了。一家人心下惶惶的,可别打了光棍儿啊!
那个年月,光棍儿的日子是没法过的,一个人撑不起一个家。头些年何家前院的光棍白五一个人过日子,屋子里乱的不成样,衣服没人洗,饭没人做,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日子过得再好也不像一出儿,就好像不是一幕完整的戏一样。前不久孤独而终,最后连个扫墓人都没有,孤坟一冢,让人唏嘘了好一阵。
要说三婶子也没闲着,就从当地四处打听有没有合适的待嫁姑娘,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是有。期间三婶子和许氏通过几次气,也三番五次过去说道,主要是姑娘这边一直没松口,从腊月说到来年五月,从五月又拖到八月底,眼看着就是要不成了,一家人也都蔫巴了,渐渐不放在心上了。
兴许这可能是姻缘没到,说句笑话就是五行缺姻缘……期间有媒人也陆陆续续的给何大庆介绍过其他家的姑娘,还是缺姻缘,这一缺姻缘,何大庆已经耗到30岁上,搁现在那就是大龄剩男,是真剩下了。
那时一大家子人已经开始为何小宝张罗说媒,说的是后村的李家姑娘,那边人都已经同意了,就差何小宝点头。
就是这个档口,当初给何大庆介绍的姑娘那头传来了消息,可以同意,但是有一个条件得有房子。那个时候,何老汉家里已经攒够了7根木头,有了房梁,正在盖2间新房,那时的房子已经开始使用青砖青瓦,已经稍显门面了,从住房的建设,已经可以看出时代在进步,人们的生活虽然依然艰苦,但是总是在慢慢变好。谁曾想死灰能够复燃,眼瞅着要打光棍的何大庆终于能够有媳妇了,真是烧了高香了,别说要房子,就是再有点别的,也无妨了。
要么说人这辈子,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命运无形中就注定了何大庆夫妇要结合的,不管从前以后的路有多坎坷,这是注定了的,是老天爷一手安排好的,命由天定不由人,这并不是在宣扬天命论,或者传播悲观思想,只是有些时候你不得不这样认为,冥冥之中,似乎我们的生命就这样被注定,被操纵了。
大庆媳妇的同意,让新房顺理成章的成了他们后来的家。
这样前后持续了有一年的相亲事宜终于有了结果。
04 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
所谓按下葫芦浮起瓢,穷人的日子就是这样,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李家姑娘那头让媒人带过话来,说先要一台缝纫机,这可是稀罕物件,不光得钱,得有票才行。
话说回来,为了买这个物件,何小宝四处筹借,借到了他舅爷那,没想到的是舅爷他们一分钱都没有借给何小宝,何小宝回来骂骂咧咧,咬着牙骂的,“什么亲戚,还赶不上街坊四邻”!
一气之下双方再不走动,老死不相往来。
最后全家人好不容易东拼西凑,托人从供销社买回了一台,何小宝就推着缝纫机往姑娘那头送。
回来的一路上也不说话,径直往前走,不管不顾,李家姑娘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喊,“你慢点,歇会儿的”。
何小宝咣当就把小推车扔在了地上,回头就说,“我看我们也不是一路人,还是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吧!”
或许是因为何小宝没看上李家姑娘,或许是因为李家姑娘一来就要缝纫机这么个稀罕物件。
就这样,李家姑娘愣住了,也没多问,不明不白哭着回了娘家。
何小宝回到家就在炕上睡了两天,也没吃饭。
许氏见这情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问,“小宝呀,你这是咋啦”?
何小宝蒙着头,闷闷的说,“不行了……”
许氏当时就明白过来,是自己的儿子没看上人家姑娘。
许氏戳着儿子的脑门儿,恨恨的说,“你呀……”
许氏就又踮着三寸的小脚,来到李家,有些为难的开口说,“她娘呀,这是咋的了呀?”
亲家那边也是有一腔没一腔,“不是说不行了吗,你还来做啥!”
许氏见有机会就说,“俺来看看呀,俩人咋的啦,我这还不知道咋回事呢?您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回去说道说道。”
李家母亲那边就开始倒苦水,“他娘呀,原以为你们新盖的房,手拿把攥就是俺们的了,谁知末了还是没俺们住的地儿,没房可咋办!”
许氏也是实话实话,“您看看,老二他们事成了,非要房,咱也不能不给住。你说说,你要住房咱也得慢慢的盖,就是盖个猪棚也不是一天两天就成的……”
许氏这话说的是有点糙,姑娘他娘一听这话,脸就拉得跟锅铲子似的,又黑又长,哼哼着鼻子就说,“那等你们盖完再说吧”!
这一句话,把许氏就撅回来了。
05 想通了
话说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一头许氏去探李家的意思,一头何家老汉就在家里劝何小宝。
何老汉坐在炕头上,吧嗒着烟袋,对何小宝说,宝,你也别要强,你这会儿不同意,下回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你也别指望着后面还有更好的姑娘,你自己想想清楚。
何老汉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出去了。
何小宝在炕头上又睡了两天,起来的时候胡子拉碴,那会正值寒冬腊月,天寒地冻。几只麻雀在地上来回的跳,什么吃的也捡不到,估计是跳着取暖吧。
何小宝用冷水洗了把脸,一屁股就坐到了饭桌前,端起一碗棒子面粥吸溜上了,滋滋的,全家人都听见了。
许氏就问,宝,你想通了?
何小宝还是吸溜,头也没抬,就那么“嗯”了一声。
彼时,阳光斜着从窗户纸的窟窿里照了进来,草屋里开始有了一丝热气儿。
来年开春的时候,何老汉,许氏、何家儿子儿媳动用各自的资源,从不同的地方凑齐了几根木头,购置了青瓦和青砖,让村上的泥瓦匠盖了2间瓦房。那真是“口里不吃,腚里不拉”节省出来的,求亲戚、求四邻生借来的。
从此以后,各自分家过日子。每个人都期盼着新生活的到来,在时代的推动下,每个人的日子都越过越好,越过越红火,越有滋味。
06 稳稳的幸福
何老汉有时候想起了就高兴,一直念叨,挺好挺好,都没有打光棍的了!这可能是当时老人最大的心愿。
何老汉这辈子是个极其老实的人,什么事情都不操心,里外都是许氏在张罗着,要不人家都说老爷子一辈子没受过罪,一辈子都享福。不然怎么会活到百岁。
何老汉在生产队那会一直是在队里给人看骡子看牛,就住在马棚里,喂牲口守夜,后来给人家大户做长工,一个月挣30斤米,7口人30斤米,那种吃不饱的日子都不用想就知道,可是何老汉就是那种人,不急不躁,不偷不抢,还胆小怕事,就挣那一点本分钱,许氏说何老汉这辈子穷也穷在这,享福也享福在这。
我觉得也是,人无欲无求,日子过得就踏实,想起陈奕迅唱的那首,稳稳地幸福,这种生活的踏实感有时候真是特别的羡慕,自己时常挣扎于都市的繁华,徘徊在灯红酒绿的名利场,有时候真想这样心一横,眼一闭就这样安稳度日,三餐一宿,仅此而已。
后来县城和乡镇解放,开始在这里轰轰烈烈的闹起土地改革。打土豪,分田地。可能是经历了这些事件之后,让何老汉更加坚定了安分守己,规矩做人的准则。
当时够得上地主土豪是有杠杠儿的,每个人按一套标准划分成份。成份是钉在每个人身上的十字架,他会发光,让有些虚弱的灵魂变得强壮,让有些清醒的头脑变得混沌,而更多的人在那样物质匮乏,衣不蔽体的时代,这样的十字架成为了他们最后的遮羞布。
当时就有三兄弟,在早前的几年时间日夜在外讨海打鱼,赚够了一些钱以后,回来村里就置办了一些地产。可不巧的赶上斗争地主,他们家置办的土地太多,成了主要的斗争对象,两个哥哥在斗争中惨死,老三当时不满16岁还算不得成年人,才算保住了这一脉的香火,不至于断子绝后。据后来人说,两个哥哥是被活埋的,至于事情的真实性暂时没法考证,毕竟只是传言罢了。
后来何老汉说起这事,总是叹息。每当许氏埋怨起何老汉,挣不了大钱,没本事的时候,何老汉就说,“大钱不是谁都能挣的,那是人命换的”。
何老汉就这样安稳度日,三个儿子娶媳妇的事也没见他多着急,里里外外也都是许氏在张罗,或许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是时不时的会去河边,去鬼槐边上转悠一圈儿,心想着,两个闺女还健在的话也该嫁作人妇了。
幸福也常常总会有一些遗憾。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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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听过、看过、我来过,把所有人都写进我的故事里,我相信文字,它能替我保管生命中所有会流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