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

她依旧是佝偻着身子坐在亭子下面，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一旁搓碎的化生皮被吹了起来，像漫天飞舞的小蝴蝶，以前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这更美了，现在看来却让她的心跟着花生皮碎了一地。

杨梅时不时侧头瞥林生一眼，她频繁的视线让林生不适应，他拿出烟卷想要卷根烟，摸了摸烟丝袋还是撂下了手里的东西。两个人就静静地坐着，像是被塞住了鼻子一样喘不过气来了。

沉寂了良久，林生开口了：“娃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就让他上去吧，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穷沟沟里。”杨梅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但接下来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娃有学能上是好事，这学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转眼间两个人又犯起了愁。

村口的钟响了好几遍，两个人愣愣地坐着，直到看见几个人扛着工具从家门口过去才想起来要去上工了，不去是会扣工分的。两个人又急急忙忙地去扛锄具，平常轻松能抗起来的锄具今天花了好大力气才能扛起来，两个人的脊背都陷下衣服里一大块。

村口的柳条抽出了新绿，微微荡漾在春风里，河水哗啦啦地流淌着，沿着路口一直向下庄里淌去，这是休养生息的好时节。种子春天播下秋天的这个时候就能丰收了，不枉庄户人家一番苦心。两个人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子了，操劳了一辈子也不敢停下来喘口气。杨梅和林生在地里哼哧哼哧地刨地，好似只要他们刨完了地学费就能出来了一般。漫天的黄土遮住的是怒放的生机。

所幸大队里传来了消息，老书记把林生一家人叫去了队里喝酒，庆祝林老汉儿子考上了大学，队里决定拿出一部分钱来供老汉的儿子上大学，这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将来有出息哩，大队里也算出了个人物，好事，更是大喜事。

村里给林老汉儿子筹了钱，送了鸡蛋，猪肉和几斤土豆，老汉带着儿子挨家挨户道谢，儿子的学费有了着落，林生和杨梅心里的重担放了下来。

世事终难料，林生和杨梅终于能松口气了，但儿子又说不想继续念书了。林老汉听到儿子的话气都不顺了，支愣着身子抄起墙边的烧火棍就向儿子身上抽去，他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子。

杨梅拦不住老汉，就把儿子拉向身后，像老鹰张开翅膀一样庇护着儿子。老汉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杨梅在一旁劝儿子，钱都借来了咋能不上了嘛。老汉的儿子高高瘦瘦有点黑，他半天没憋出一个字来。老汉放了狠话，这学，你不上也得上，两个人起了争执，老汉的儿子也提了嗓音，借了那么些钱，哪个能还的清吗，要是我没能闯出天来，对得起哪个。

老汉全身骨头都软了，他奢侈得点了一根烟，还是决定要让儿子去上大学，上了大学，全村人以后说不定都能跟着享福，不搏一搏，谁又能知道以后呢。

立春那天，全村人都到村口送春生上大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