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玻璃画

父亲已经离开我们快1年了，我极力克制自己——用紧张工作来麻木自己不去想与父亲有关的情景，我怕自己一静下来想起来就失声痛苦。今天为了纪念父亲，我写写他年轻时最爱的事情——每次下班回家都要支起大大的圆桌，平放好玻璃，开始他的"创作"，即画玻璃画。

当时我只有5、6岁，听母亲说，父亲没有专门学过美术，只是从外地看过有人画过，于是凭着印象凭着兴趣，就大胆地拿起画笔开始琢磨着画起来了。结果一画就一发不可收，连续多年，从未停止。

父亲对待玻璃画，像学生完成作业般认真，也在不断进步与成熟。起初是简单的静物，记得有牡丹花、月季、梅花、熊猫、花瓶……后来是复杂的山水风景画，丛林高山小桥流水的渔夫晚归图；夕阳下，篱笆村落鸡鸭的农人和乐图……起初是水彩画，有时我扒着圆桌好奇地看父亲挤到画盘里的各色颜料，后来父亲又发明了现在称得上的二维画：玻璃上画一部分近景，山、天空、云彩之类的远景画在硬纸壳上，玻璃上的内容与纸壳上的东西两相辉映开达到了立体感更强的效果；还有”三维"画：在硬纸壳再粘添一些桦树皮做的小船，用木块做成的房子，木棍搭成的小桥……父亲善于思考，热爱研究，更多的原材料进入了他的画，画面的内容也更丰富了。再后来父亲又大胆地开始尝试着画油画了，他痴迷在构图中、选色上，把家里的玻璃挂画改了又改……

记忆中父亲那些年一直在画，是因为当地的人家请师傅到家里来做家具(立柜、书橱)，流行带玻璃装饰的款式，人们都找父亲画玻璃画。于是大的小的玻璃，方的圆的构图，就一直不断出现在父亲的大桌子。记得父亲每次从山上下班回来，不顾劳累就匆匆抖落掉尘土拿起画笔。为此，母亲有时也轻轻地埋怨："人家也不给钱，你图啥？"也不管孩子们学习……""你不累呀?"然而父亲仿佛没有听到一样，认真地描图、抹彩，耳朵上夹着笔，手指上、衣服上沾了颜料也全然不顾，在大大的圆桌边时而左时而右，专注地画着。

当地那个小地方，父亲的玻璃画几乎走进了每家每户，或家具上大大小小的玻璃装饰画，或墙上大幅1米多的挂画，作品不胜枚举。那些画不知道用去了父亲多少休息时间，不知道夺去他多少与孩子共处的时光，不知道花去他食堂多少顿”好菜"的钱，但可以肯定的是当时他对画画是热爱的，他是从中享受到快乐了的。我想他用笔墨找到了一些成就感，他也用坚持与进步教育影响了我们——只要是想学，就一定能学成；答应了别人，就尽力去完成。

仅存的作品2

仅存的作品3

乐观向上又注意保健的父亲离开了我们，送他的时候，母亲把他最喜欢的新华字典带上了，她懂那是他一辈子离不了手的工具——他用它学会了拼音，学会查字典，认字，进而读书看报。

想到父亲年轻时多年的爱好，这段时间我一直想要寻找、拍摄他的玻璃画，但是遗憾的是父母的家多次搬迁，家具器物几经折腾，所存的已寥寥无几。姐夫前日从仓房里找到了父亲最初画的几块玻璃画，拍照发给我，当我看到它们的瞬间，泪又下来了。

后悔多年前没有把父亲的画多拍几张，尤其是奶奶屋子里那幅复杂的"三维”风景画。

父亲是林区工人，多年前林场被拆，被工作家庭琐事裹挟的我，只是简单的认为那是国家的政策，反正父母已在棚户区改造前住到了城市。可现在忽然意识到，房屋被拆，家具被砸，父亲的玻璃画不也随之全消失了吗？？那些凝聚着父亲心血的一幅幅作品呢？——碎片?同泥土杂草一起消失了吗？我的心在剧痛……

时代在变，老式家具在逝去，或许患脑梗病多次的父亲本人最后也已经对那些东西淡忘了，但我想到他那些凝聚着心血与年轻岁月的玻璃画，内心却无法平静，我要拿起笔，记写下来。

今天我再看到父亲的玻璃画，似乎更懂了父亲：那是父亲对单调生活的调剂，那是抗衡贫穷与辛劳的武器，也是对他母亲的默默怀念(父亲说他三岁就失去了母亲，她很会剪纸，那是美术呀)，或许也是对轻视他能力的某些人的证明……

请师傅到家做家具的岁月早已结束，兜兜转转父亲离开林场17年，在大城市里过着相对充实而安定的晚年生活，他没有再拿起笔画玻璃画。今天我就把这幸存的几幅画留下来，拍照保存下来，连同写下的这些文字，敬献给父亲。

如今的父亲又回到了那个林场，我想他也当是欣慰的，因为那些玻璃画就在地下，默默地在陪伴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