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年的缘 第七十四章 无心高攀
文/王金瑜
第七十四章：无心高攀
梦路这下倒是听明白了，也自动忽略了她话里的调侃。
“你的意思是说……”顿了一下，梦路的眉头微蹙，“让她在受欺负的时候，有足够的勇气去反抗？”
慕媚点头，“大抵是这样没错。”
梦路闻言，不由将目光落在了那位小姑娘身上。
这位少女看起来最多十五岁的年纪，五官出落得倒是标志，水灵灵的大眼看起来很有朝气，只是气质太过文静了。
如她家小姐那般沉默安静，可以被叫做淡定不惊。
而这位少女的文静，却只能被视为柔弱，因为她的确太柔弱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这样柔弱的气息。
梦路又看了她家小姐一眼，芷瑶没表示什么意见，于是梦路决定班门弄斧一次。
“你强势不起来。”她看着靖英，直言无讳。
慕媚道：“为什么？”
虽然这个说法与她的想法一样，但是这位姑娘毕竟只是一位侍女，而靖英好歹也是正经人家的小姐，她会直言无讳，还是选择一种委婉的说法？
或者，避而不谈，装作不知道？
梦路耸了耸肩，“因为她没有底气。”
靖英讶然，“底气？”
“虽然我还不了解你那位父亲的品性，但是能在妻子过世不久之后就续弦，只能证明他的心里并没有多爱你的母亲。”梦路耸耸肩，“既然不爱，他对你这个嫡女自然也同样不会偏爱。”
靖英沉默，须臾缓缓点头，“你说得对。”
父亲对她，的确没什么偏爱。
“你的后娘，她有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地位稳固，而且她的儿子女儿同样是嫡子嫡女，身份地位上与你没太大差别。”
靖英不说话，垂眼安静地盯着矮几上的糕点果脯。
“你自己本身又柔弱，没什么本领，紧靠着一点小聪明，怎么可能跟你的后娘较劲？”
靖英明白她说的是事实，只是觉得奇怪，“你方才怎么有胆量对上一位高门世家的女儿？长公主府的府卫堪比大内皇宫的禁卫，你当真一点儿都不怕？”
“怕什么？”梦路奇怪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害怕？”
她的声音不曾扬高，语气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单纯地觉得奇怪。
“你真不怕？”靖英想了想，又道，“若是长公主真的让那些府卫把你拉出去杖毙了，你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梦路撇了撇嘴，“把他们全杀了就是。”
她的语气真的好淡定，说的好像吃饭喝水一样，慕媚、靖英，甚至是郭菱莎都讶异地看着她，很难相信一位侍女真有这般勇气，在长公主府大开杀戒。
而且，她真有那般杀人的本事？杀的还是那些武功高强的府卫？
梦路其实不喜欢炫耀，但是话说到这里，似乎有些由不得她自己，面对着三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她嘴角轻抽了一下，“这就是我的底气。”
因为有本事，所以她不惧任何人，可以随时随地把欺负她家小姐的人欺负回去，而不必小姐把她护在身后。
虽然小姐也常常不得不出来护她一下。
梦路似乎不想再多说什么，怕吓着了这三位大家闺秀，在她家小姐身边坐了下来，“小姐，我说的没什么错处吧？”
“嗯，没什么错。”白芷瑶点头。
芷瑶看向靖英，温和淡笑，“要想不受别人的欺负，依附于他人是最愚蠢的想法，唯有让自己变得强大，才能改变自己的处境。”
靖英缓缓点头，“白姑娘，我明白你的意思。”
“慕媚表妹。”一袭玉白锦袍打扮的霖景走到她们身旁，扬起一抹完美而温和的笑容，“本王见几位姑娘聊得甚是欢畅，气氛无比轻松愉悦，心生向往，不知道能否在这里拼个桌？”
梦路皱眉转头，小脸上一片寒意。
对着当朝五王子，慕媚当然不能失礼，况且伸手不打笑脸人。
慕媚自动忽略了“慕媚表妹”的称呼，扬起一抹清爽的笑容，“五殿下，真的很抱歉，我的朋友都是喜欢清静之人，不希望人太多，担心喧闹。”
霖景脸上笑容有一瞬间的僵滞，随即重新展开一抹笑容，“既然如此，本王就不勉强了，只是心中有一事想跟白姑娘单独说清，不知白姑娘能否给本王这个面子？”
梦路眉头越发皱得深了，他跟她家小姐有什么事情需要单独说清？
还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呢，依她看，不过是一只虚伪的坏人。
芷瑶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景王殿下有事但说无妨。”
话音落下，霖景脸颊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
三番两次套近乎被拒绝，且对方对他的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霖景心里难免有些恼怒，然而思及白芷瑶眼下的身份，以及自己这几日，脑子里总是时不时地闪过她的倩影，恼怒瞬间不翼而飞。
他在想，自己的景王府或许该迎进一位女主了。
“白姑娘。”霖景伸手接下了自己腰间玉佩，朝前一步递给白芷瑶，“上次宫中一别，便想着要给白姑娘赔罪，只是一直没有赶上机会，为了表示本王的歉意，这块玉佩还请白姑娘笑纳。”
郭菱莎和慕媚齐齐诧异，梦路微微眯起了双眼，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到了芷瑶脸上。
众目睽睽之下，一位男子送女子贴身玉佩，这是赔罪，还是要表白？
一位王子的贴身玉佩！
景王府尚没有一位女主人，如果霖景的意思真是她们想的那样，不，不是她们怎样想，而是五皇子怎么想。
芷瑶缓缓转头，看着霖景托在掌心的那块玉佩。
玉是好玉，王子随身佩戴的玉佩质地当然不会差，然而……芷瑶眸心色泽微转，心里突然生出一种类似于厌恶的情绪。
一位王子，不可能不明白，男子送女子玉佩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此时她若还有什么猜不透的，那简直可以说是迟钝了。
“五王子要给谁赔罪？”她淡淡开口，语气虽波澜不惊，却与平时的温和不同，而是多了一丝疏离和淡漠，“如果是给李贵妃和九公主赔罪，那么大可不必，今日事今日了，芷瑶并无记仇的习惯。”
霖景闻言，面上浮现一抹欣悦的笑容，“既然如此，那这块玉佩就权当是本王……”
“景王殿下。”芷瑶转过头，不再看他，“男子送女子贴身玉佩代表的是什么意思，芷瑶心里明白，景王自己应该也清楚，所以……恕芷瑶不能接受。”
他嘴角的笑容尚未完全绽开，就已经僵在了嘴角。
霖景不自然地收回玉佩，沉默地看着已经垂眼饮茶的芷瑶。
霖景眸心一抹阴云闪过，他极力地克制着心里的情绪。
半晌，他才缓缓道：“本王对白姑娘是一见倾心，二见钟情，且这些年，洁身自爱，府中除了一名侍妾之外，并未有多余的女子。若姑娘愿意给本王一个机会，本王愿意许以正妃之位。”
景王正妃。
郭菱莎和慕媚眉眼微动，不由自主地又看向了芷瑶。
曲水流觞宴虽是诗宴游戏，然而对于这些贵胄们来说，本质上其实就是变相告白诉情的场所，所以霖景这番话虽然有些突兀，但严格算起来也不算失礼。
况且，对方的身份摆在那里。
今日来的这些都是高官重臣家的嫡子嫡女，对于朝政之事多少知道一些，储君之位至今空悬，眼下皇帝被刺伤重，昏迷不醒，这些成年的皇子们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霖景作为李贵妃的儿子，至少有四成的机会可以问鼎那个位置，而倘若他最后能达成所愿，则景王正妃就是正宫皇后，享母仪天下的容华。
帝都之中想与他结亲的贵女绝对不少，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他居然看上了东荒郡王府里一位小小的女大夫。
即便是郭菱莎和慕媚，也不由感到惊讶。
“许以正妃之位？”梦路却是眼神骤冷。
梦路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荣幸。
梦路反而毫不掩饰脸上的不屑：“你以为你是谁？我家小姐是你能肖想的吗？还许以正妃之位呢，你就是许以皇帝之位，也没资格打我家小姐的注意！”
此言一出，霖景脸色骤寒。
说话的时候，梦路站起了身，虽身段娇小纤细，脸庞也犹残留着几分稚嫩，但是她看着霖景的眼神却带着一种仿佛睥睨的气势，丝毫没有落于下风。
霖景眸心微细，玉佩被死死地握在掌心，脸上阴沉之色渐浓。
“梦路姑娘。”郭菱莎黛眉微蹙，在霖景开口之前及时轻斥了一句，“不可对五王子无礼。”
梦路像是完全没有听到，眼神依旧冷冷地看着霖景。
景王正妃？
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口吻，他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也不拿面镜子照照自己，看看他这副癞蛤蟆的模样配不配给她家小姐提鞋？真是不自量力。
“梦路。”芷瑶开口，“坐下。”
梦路闻言转头，看了看她家小姐，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看着她家小姐平静没有情绪的容色，话语滚到了舌尖又被咽了回去。
最终却什么也没说，无声地跪坐了下来。
芷瑶递了一杯凉茶给她，“你最近火气有点大，喝杯凉茶消消火。”
梦路嘴角一抽，有些无语地看了白芷瑶一眼，“小姐，奴婢哪里是火气大？”
她根本是被旁人撩出来的阴火。
这些心怀鬼胎的人，要争权要夺位尽管去，干嘛事事牵扯上她家小姐？不是动辄找茬就是虚伪示爱，简直让人忍无可忍。
梦路暗自发誓，以后若是再有人心怀鬼胎地打她家小姐的主意，她一定要他们好看。
“我家丫头说话冲了点，还请景王多多包涵。至于景王所言之事……”芷瑶抬眼，语气中带着些许歉意，但是拒绝的话，芷瑶却并无一丝迟疑，“多谢景王厚爱，但是请恕芷瑶不能接受。”
霖景目光沉沉地看着芷瑶：“白姑娘的感情之事，莫非自己做不得主，还得受一位婢子的管控？”
她什么时候管控她家小姐的感情之事了？
梦路怒火冲天地抬眼瞪他，“你哪只眼睛……”
“梦路。”芷瑶表情微沉，眸光平静地看着她，虽面上没有流露出明显的不悦，却成功地让梦路就此消音。
梦路乖乖地住了嘴，“对不起小姐，我错了。”
芷瑶淡淡道：“知错了就给我反省，我不让你开口，今日之内不许开口说话。”
梦路闷闷地应了一声，“是，小姐。”
心里却在咒骂着那位男人的阴险，故意挑拨离间她和小姐的关系。
卑鄙无耻，其心可诛……
其心可诛！
梦路恨恨地瞪了一眼霖景，便收回了视线，拿起矮几上的点心，狠狠地咬了一口。
反正她家小姐只说不让她说话，又没说不让她吃东西。
她自己大概是没有发觉，她吃东西那动作之狠，就像是恨不得一口咬断某人的喉咙。
“芷瑶无权左右景王殿下的想法。”芷瑶漫不经心地啜了口茶，语气散漫了许多，“但是我自己的心思，自己却是很明白的，景王的正妃位置，还是留给其他适合的姑娘比较好，芷瑶无心高攀，请景王莫再纠缠。”
无心高攀，请景王莫再纠缠。
无心高攀！
霖景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此时几乎要毁于一旦。
素来以温润形象示人的五王子，在很多贵女的心目中其实是一个平易近人的王爷，兼而容貌出色，对女子温柔体贴，身份又是李贵妃的儿子，所以自然而然地成了很多世家贵女心目中理想的夫婿人选。
帝都权贵世家很多，很多女子爱慕容颜绝美的六王子霖萧，然而爱慕永远不是世家女子嫁人的主要原因。
就算她们自己愿意，她们的父兄也不可能同意。
况且，六王子殿下素来对所有的女子视如蛇蝎，避而远之，从不让任何女子近身，更别提娶妻成亲。
有很多女子对六王子的爱慕也只是爱慕，很少有人真正敢不自量力地打六王子的主意，除了赵家嫡女赵芸，长公主府小郡主慕艳。
而其他女子，最理想的夫婿自然是沏王、景王和雁王这三人中的其中一人，因为这三位皇子是将来最有可能成为皇帝的人选。
父兄支持谁，自然她们就最有可能嫁给谁。
哪怕是一品高官的女儿，若能嫁给得势的皇子，对家族来说也是一件与有荣焉的事情。与皇室联姻，便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不管最后能不能成为皇后，也不愁荣华富贵。
可此时，偏偏就有一位女子，以一种平静到近乎于淡漠的语气说“无心高攀”，并请他不要再纠缠……
霖景觉得自己的自尊心严重受辱，骄傲被狠狠地踩在了脚底。
身为当朝五王子，李贵妃的儿子，又有太后庇护，这些年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曾受过这样的怠慢和拒绝？
从不远处投来的视线，就像一把把锋锐的刀子在切割着脸上的肌肤，霖景觉得面上一阵阵难堪，但是直到现在，他也并不想过分地去为难芷瑶。
或许也是因为，他并没有足够的底气确定自己在为难她之后，还能占得上风。
这位女子虽身份未明，周身却总是隐隐流露出一种神秘莫测的气息，让人迫切地想知道她的来历，想知道她的身份。
然而，有一点，他非常确定，自己对这位女子，势在必得。
“本王对你的心意不会动摇。”沉默了半晌，霖景缓缓地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和表情，眼神诚挚地看着芷瑶，“无论发生什么事，景王府的大门永远为芷瑶而开。”
梦路使劲地嚼着嘴里的果脯，心里不断地腹诽，狡诈虚伪的豺狼，赶紧回家抱着被子做梦去吧！
芷瑶说完了那番拒绝的话之后，私以为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够清楚了，所以她不想再多说什么，因此霖景此言落音之后，她并未有任何反应。
仿佛压根就没听到他的话一样。
霖景面色忽青忽白，最后却不得不压抑着心里的阴郁之气，维持着最完美的皇子风度返回了自己的座席。
没有人看到，他转身的一刹间，眼底闪过的异样色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