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笔下的生灵和人一样拥有平等的灵魂与价值
他笔下的生灵和人一样拥有平等的灵魂与价值
读吴佳骏散文作品《一个虚幻的初夏》
对于优秀的写作者,好的作品取决于他热爱的那块土地,以及对大地上的众生持有慈悲与同情,关注与友爱,以物镜渗入心境,达到物我相溶之意,使看似平常的朝霞、蝉鸣、萤火虫、麦收、星月,有了多重的意义和价值。吴佳骏笔下的生灵,无处不在的生命气息弥漫其间,他将身心沉下去,为生灵的欢喜而欢喜,为它们的忧伤而忧伤,他以一个大地解构师的身份,审视人类,将生灵赋予情感,赋予人格与力量,为处理人与物的关系、人与大地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人与内心的关系,坚持从朴素的语言叙述出发,去发现万物的纯洁与本真、人心的良善与罪恶,时光的流逝与开阔,大地的包容与宽厚。
好的语言和思路是有魔幻效果的,尤其是朝霞初升之时,一个老人在井边舀水、挑水的场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取景方式,这个取景框来源于对事物的认知,人性的善待和对大地的真诚。对于看热闹的人来说,无疑会歌颂劳动人民的本色抑或用手中的相机定格为一张老人辛劳的背影,并用布满金色的朝霞调色。但在佳骏的文本里,是他情感世界里一次忧伤而悲凉的倾诉,老人和村庄,井水与生命,衰老与寂寞,光阴与现实,被拓宽了意义和尊严,这是作家对村庄守护者的审视与敬畏,老人的坚强与执着,是在对空心化越来越严重的村庄的坚守,对大地的依赖与热爱。“井沿上,覆着一块血的天幕”——画面中老人的怅然与孤独,是一面镜子,映照着村庄的落寞与沉默,荒凉与沉重。
“朝霞在大地上刺绣”,挑水的老人在为生活“刺绣”,一明一暗的对照,缓慢的叙述节奏,一如老人每挪动一步的脚印。在村庄温暖且自足的角落里,换算老人的生存方式是——“霞光停止了刺绣,跟着水花泼了一地。我看见那些水滴在古井周围滚动,宛如老人额头滚动的汗珠”,文本的张力和温情一点一滴扩展,人间的真味像一潭活水,在文本中余味无穷。
物我同一的境界是佳骏文本的命脉。朱光潜在《谈美》中称“物的形象是人的情趣的返照。物的意蕴深浅和人的性分密切相关。深人所见于物者亦深,浅人所见于物者亦浅”。作者用心听蝉鸣,实际上是在聆听一个村庄的气息。“悠长,静寂,类似绝响,悲壮之极”的蝉鸣,暗示着村庄的孤绝、寂寥。蝉的用力让村庄更沉默,蝉短暂的一生,带来了明媚的温情,与夏天的合奏,一曲生命颂的合音在这块土地上印下了灵魂的胎记——对大地的感恩,对夏天的感恩,对生命的感恩,蝉把自己交给树木和村庄,蝉的哲学是大地的哲学,蝉对夏天的比例关系,就是作者对故土长久持续的爱与关怀。
和大地上的生灵交朋友,这种稀缺的情感是通向彼此心灵的最佳捷径。萤火虫就像佳骏文本中的语言,闪着人性之光的质地,释放无法言喻的美。一如萤火虫每年夏天出现的持续状态,文本必定在经历时间淘洗后,弥漫出经久不息的从容与自信——“他将这种虫子称为从天空掉下来的“星星”。对于一个贫穷的孩子来说,星星就是他的钻石”。超越了艺术本身的萤火虫,为作家的精神注入了光亮,虽生活在贫困的村庄,作者不贫瘠的心灵在向内生长,长出青葱的绿意,长出溪水的澄澈,长出柔软的弹性。而萤火虫,只是充当了光合作用中的一种物质。作者坚持从大地出发,恒久的生命之光“唤醒着深黑的冷夜,和冷夜过后即将到来的黎明”。这是一种真实有力的生活,也是一种朴素的贵气——思想与艺术审美的契合,文气与地气的交织,物性与神性的融合,必然能将语言与叙述的意义指向广袤无垠的天地。
麦子在田野上着色,也在农人的心底着色------“他们与麦子一道,经受着生命的阵痛。每一粒麦子,都可能是一个农人的噩梦,让他们担惊受怕,烦忧苦恼”。佳骏对麦收透彻的理解,与麦子本身的意义重合。农人在二十四节气的指导下,经历“锄地,撒粒,浇粪,除草”,麦种以“吐芽,抽穗,灌浆,扬花”反哺村庄,如此爱的循环,最终归于“在农人的眼里,麦子惟一所能代表的,其实也就两个字——活命”,没有对村庄深切的感受和对人性深刻的洞察力,只能停留在麦穗金黄的表象。麦穗的精神指向联系着一个农人的人情冷暖,一个村庄的质朴善良。
《一个虚幻的初夏》并不虚幻,每一个章节,是乡村贫穷、落寞的缩影,是农人在广袤的大地上困惑、挣扎、执着、踽踽独行的缩影。每一章都住着作者的情爱,这是佳骏的生命感受,也是他文本里流淌的无尽内涵,对自然与人性的关注超越了初夏本身。久居都市的人群,离自然越来越远,离信息化、现代化越来越近。在钢筋混泥土的城市,很难听到蝉鸣与星月,萤火虫与麦穗,这是一种物理意义和心灵意义上的远,而《一个虚幻的初夏》或许能唤醒麻木已久的人心和最纯真的感动,这比文本本身“众生平等”的思想更有价值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