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上的冬天

        平原上的冬天总是悄无声息的来，再悄无声息的去。每每要等到乍暖还寒的时候才恍然明白，原来冬天又已经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多时。就好像冬天只能够在料峭的春寒中来回味和品酌。

        如果说冬天是短暂的，那么冬夜便是漫长的。伴随着秋天的远去，天堂蝈、促织娘、大将军早已销声匿迹。冬夜也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不知不觉中向万籁寂静迈去。乃至于到最后，沉寂在冬夜的休憩者毫不费力便能闻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冬夜漫无边际的黑夜也这样寻着沉寂酝酿发酵，给人带来时间与空间的错觉，仿佛灵魂始终都行径在世界的尽头。非得待到黎明前的鸡鸣犬吠才能把灵魂接引回现实的彼岸。依稀恍如隔世。

        如果说冬夜是漫长的，那么冬日则是庄重的肃穆的。去日清澈高远纯洁净朗的天空早已被阴沉低矮的愁云所取代。如果那愁云再牵绊上颓废残败的枯枝，冬日摇摇欲坠的天空仿佛简直就是触手可及。然而只有当过往者伸展臂膀后方才发现原来阴沉低矮的天空同样遥不可及。洞悉真相的失望往往又会在原本阴沉的天空上铺蒙上苍白和素槁。冬日当真就凝重得不成样子，只留下惆怅和余叹。

        其实即使单在惆怅和余叹中同样有值得期待的欣喜。平原上的冬日最值得期待的欣喜便是暖阳。冬日的暖阳总能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穿透平素阴沉灰暗的天空，透射出恰如其分的温暖。阳光温婉而和煦，热烈而奔放。扑打在脸上总能不偏不倚的漾起温暖的涟漪，仿佛是落在脸庞上甜甜的微笑，又或是沉沉的吻。冬日的天空似乎也在疏忽间被托举得老高老高，甚至高过秋日。明净得像嵌在穹顶上蔚蓝的玉珠。冬天好像至始至终就不曾到来过，袭袭的暖阳不过是迎接春日乍到的轻声浅唱。

        平原上的冬天有暖阳的陪衬已经算得上十全十美。但如果当真，当真要再锦上添花。那么比暖阳更值得期待的便是雪。因为南国的雪本来就多出现在故事中。盆地里的平原更是簇拥着温暖的环抱，秦岭、大巴山的阻隔，让平原的雪比南国的雪更加弥足珍贵。因此，平原上的人对雪有着自己不可言状的喜爱。房檐上的冰挂儿、河沟上凌冰片也能激起人们的爱怜之情。更不用说漫天扬起雪沫儿，哪怕只是雨夹着雪，直直的也能诱惑着人们涌到“冰天雪地”中，用冷艳殷红的唇去盛接那似有似无的雪。倘若再有幸遇到洋洋大雪，那么这样的冬天注定是个奇幻的冬天。作为见证者，是全不能去顾及雪落时间的。因为与其将奢望寄托在堆攒出个白雪皑皑，倒不如尽情纵享着这翩翩的白雪世界。不得不承认，要让南国葱郁的绿折服于雪国的白实属难事。白雪皑皑不若是南国平原浪漫而缠绵的童话。只是。这样的童话也偶有降临的时候。那时整个平原都将是白茫茫的世界，白茫茫的房子、白茫茫的树，白茫茫的旷野、白茫茫的远山，甚至连天空都是白茫茫的，倒映着白茫茫的全部。也唯有那转瞬，平原的冬才会彻底属于雪国的白。

        如果说雪是平原上难得相见的奢求，那么冬雾便是平原上的司空见惯。冬夜里雾气嗅着寒气总能在晨间觅得缕缕微光，寻着山麓、沿着河流，就着村庄、道路、田野，在旷野中恣意弥漫滋生。从远山到河流、从河流到近郊整个世界都被团团层层的雾笼罩着。倘若太阳没有使出全身气力，那么整日平原都将淹没在雾霭中。甚至连太阳都不得不带上薄薄的面纱。要盼得拨云见日的时刻非得把希望寄托于明天的太阳不可。

        事实上，冬雾与冬阳总是相伴而行。热烈奔放的暖阳总是浅藏在薄薄的冬雾背后。只有冬雨显得形单影只孤单落寞。当然也恰恰是因为冬雨耐守住了这分寂寞，才显现出她最有灵性的面。辗转在漫长的冬夜里，雨滴就像是孤独幻化出来的精灵，点点滴滴都能扣响心灵的柔软，禅意空灵，响彻心扉。最终得以揭露出灵魂最真实的本身。如果夜里的冬雨再赶得及时，能够在晨曦到来前涤净昨日的尘杂，九顶山麓纯净温柔的笑靥也将有幸瞥见。那璀璨耀眼的雪峰甚至比《伊索寓言》中的银斧头更加银光闪闪、光彩夺目。此时冬雨也早已润过田野，唤起春的气息。

        冬天也就这样活在记忆中。短暂而又短暂。

                                                                2020年3月16日于绵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