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树
从西单和树分开的时候,我往南走,他往北走。
有那么一瞬,我想回头再看他一眼,但是我没有。电影中因恋恋不舍而频频回头的分别场景在这里不会上演,我们之间,只剩决绝和遗憾。而那种一别两宽的戏码却很常见,比如,那天。
我很清楚我们不会再见。强忍着悲伤穿过熙攘的人群,被推着走进呼啸而来的地下铁,忽而变得灰白的世界,仿佛一切与我无关。可终归要走下去。谁都无法阻挡时间的洪流,唯一务实的,是思忖如何迈开步子,开始新的人生。
西服衬衫很配树笔挺的身材。树从试衣间刚出来的时候着实让我惊艳,平日里他衣着随性,通常是运动装,或者简单裁剪的海魂衫。
虽是怔了一下,我还是迅速按下了快门。偷拍的那张照片至今没删,它藏在记忆深处,成为那段无疾而终爱情的铁证。
男孩过于耀眼,时常让我感到刺痛。哥哥对我们这种成年之后的“山楂树之恋”表示漫不经心,他无情嘲讽着树的纯良和我的忧郁,在他看来,我们正是虚掷了光阴。
甚至我从他那唯一算得上中肯的话中听出了满满的不屑,就像自以为经验无数的大人在看两个过家家的幼稚园小孩子那样。
“你们还挺浪漫的。”
所谓浪漫,始于哥哥酒醒之后的第二天,当我告诉他我们骑车越过数不清的街区而来时。
这不是第一次来北京,凌晨一点的北京却是第一次见。八月的雨夜仍是有些凉,天桥上歪歪斜斜地躺着些看起来不大体面的男男女女。他们席地而躺,行李抄来当枕头,随便一件布衫搭在肚子上都能睡得香甜。
从此起彼伏的鼾声中穿过,树在对面的地铁口等我。
我却开始迷失。和这些无依无靠的人儿相比,我在这个城市有哥哥,还有树。我捉襟见肘的生活尚能支撑一个二等座,而他们,是彻彻底底的零余者。
这个时候是没有地铁的。他接过我手中的行李,我们往出租车通道走去。我紧跟着树,路灯下的他看起来愈发瘦黑。我就这样痴痴地望着他,心中五味陈杂。
树是哥哥最好的朋友,与子同袍那种好。若非他恰好出差从西安回来,哥哥我们三个不会同时见面。要说谁对这次会面期待更多一点儿,想必是我。北京是我难以割舍的梦,因了树,它又增添许多迷离的颜色。
说实话,此番赴京我是鼓足了勇气。我发誓,无论成败,究竟要看看接近梦想将会产生怎样的冲击波。对于败我有十足的把握,但还是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可以。
几个背包青年耷拉着脑袋,在候车区闲散地排着队,一眼望去却只有一辆车。疾速走过去,和停车区仍是隔着曲曲折折的甬道,想也不用想,这个时候的士自然不会多,不知要等到何时呢。
“我们骑车吧。”我其实只是随口一说。
自由如风的男孩听自由如风的女孩的。于是我们在一队单车中找到两个hello bike,擦干被微雨露湿的车座,往哥哥的住处驶去。
那天夜里我们并行着说了些什么已经完全记不得。只知道我的车子咯咯噔噔规律着响了一路。途径哪些地方我也完全识不清,这座城市对我来说是如此陌生。
深巷里格外繁阴的两排榕树勾勒出夜的寂静。路面的斑坑和低矮的老式住房消解了钢筋混凝土筑起的层楼坚冰般般的印象。这可是寸土寸金的北京啊。
我喜欢老北京。一切旧时的旧式的东西我都喜欢。这些城市角落里的真实,一度让我怀恋起自己的家乡来。可我的家乡和这里又是如此截然不同,然而这种熟悉的感觉不会有错。
我一直以为那一夜我们骑车穿过大半个北京,也只是基于我对北京版图的不了解罢了。或许奋力前行也只是在某一隅留下了足迹,而一旦天明,记忆的轨迹又将被拥挤的人流无情切割,像蒸汽一样在太阳出来之前变得了无痕迹。
新街口到了。哥哥醉得不省人事,他刻意隐瞒了感情失意和事业遭遇瓶颈的事实,而这一切,我全都知道,树什么都给我说。我且装作全然无知,撕掉他的伪装又如何,谁还没有故作坚强的时候。
既已安全抵达,树也该回去了。
“嗯,到家来个信儿。”
我没有等到他的信便睡着了。我以为这一天多多少少会梦到点什么,天明醒来什么也没有。